马跑泉清亮充沛的泉水奔涌向南形成了一条一丈多宽的水渠。水渠上由北向南一连串架着七座古香古色的拱形木桥,紧挨着水渠两岸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粗大美丽的绒线花树。由水渠向东二十米左右就是与水渠并行的通向茂陵车站的南北大道。大道两旁密植着两搂粗的百年古柳。
太阳刚上房檐,但那些赶早会的人已经满街走动了。起早赶会只是图个选择面宽。这些人心无旁骛,只是为了买一件趁手的农具或是买一只满意的猪娃。他们有正事。对于一年一次的“看女婿”会早已司空见惯了,囊空如洗的窘境也打消了他们热心逛会这种奢侈的行为。赵俊良已经看到有人在往回走了,这些人大多是一些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们或是一手抱着猪娃或是拿着一两件农具,另一只手掐着成捆的旱烟悠地扣在干净平展的梨木案上,铁皮擦子在上边旋转着,拉出了长长的凉粉条。随即,筷子粗细的凉粉就盛在了一个个的白瓷碗里。各种令人生津的调料碗摆放的像参加检阅的仪仗队。摊主正在笑眯眯地给一个老汉调制一碗凉粉,他有意把每一样液体调料都高高舀起,却把左手的碗放的低低的,让调料瀑布般冲落在碗里。那暗褐色的调料冲进碗里后,打散了预先放置在凉粉顶端的油泼辣子和芥末疙瘩,香味顿时弥漫开来;看得周围的人只咂嘴。
赵俊良也只咂嘴。他急忙转过了脸。
这边醪糟摊子让人觉得热火而亲切。炉灶里冒着炭火,微型小风箱呱嗒呱嗒地脆响。黄亮黄亮的铜马勺添着半锅水正淄淄地冒泡。白皮的来杭鸡蛋摞在碗里,香甜的醪糟坯就扣在搪瓷罐里。水开了,冒尖一勺醪糟进了开水锅,糟米漂到水面,立刻就溢出浓浓的曲香味。风箱响起,再次将水烧开后,一个来杭鸡蛋被敲开,蛋清裹着黄亮的蛋黄就滑落到碗里。一双筷子伸进来了,啪啪啪一阵密集的声响过后,成为糊状的鸡蛋就被沿着锅沿儿旋转着淋进了醪糟锅里;但它又很快翻了上来,变成了膨胀的鸡蛋絮。忙碌的烧锅人停下了火,他一手抄勺、一手端锅,节奏鲜明地响过之后,一大碗香气四溢的鸡蛋醪糟就热腾腾地摆在了桌面。
赵俊良猜想那醪糟的口味一定酸甜适口。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旁边的摊子却又是那么清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正拿着一个笊篱往一个大老碗里搂鱼鱼儿。一寸来长、笔杆粗细、圆头尖尾的金黄色的包谷面鱼鱼儿滑的像泥鳅,刚落进碗里就四散逃窜。当一勺子红杆绿叶水芹菜带着浓郁的酸黄菜原汁扣到碗上时,赵俊良的涎水当时就流下来了。他害怕了,他想走。
摊主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干净利索,营造着一片喧嚣、一片清凉和一片繁荣。见有人靠近就满脸堆笑,热情的招呼声就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马碎牛喉结滚动,气恼地骂道:“这些卖吃喝的就像是劝膳的太监,整的你满嘴流涎水,不吃都不由你。走,不在这儿受罪了。”
六人抬脚往南,边走边东张西望。赵俊良兴致盎然地看一个男子吹糖人,听见身旁有一个声音说:“小伙子,好命呢!算一卦吧?”赵俊良低下头看,脚边有一个戴茶色眼镜的老汉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赵俊良根本不相信算卦这一套。虽然他生性好奇,但也不会因为好奇就去算卦。赵俊良又是一个很懂体恤的人,面对着如此慈祥和善的老人,他又不忍心板起脸来断然拒绝。他想选择一些中性词汇,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一些,用一种体面的方式拒绝这种近似恳求的提议。其实他不愿意算卦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决不想轻易花掉奶奶交给他的那一块钱。这一块钱里既有叔叔的体恤也有爷爷采药的艰辛。
马碎牛急于逛会,他也不想在此停留。见赵俊良沉吟不语,以为他拿不定主意,就言辞激烈地说:“走!算卦都是骗人呢,不要相信。”那算卦的老汉也不生气,依然是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他上下看了马碎牛几眼,说:“我送你几句话,你看我得是骗人呢。”不等马碎牛拒绝他就开口了:“你爷弟兄俩,你爸弟兄一个,你也弟兄一个,对不对?你是村上的娃娃头,但你却服气一个人,对不对?你今年惹下一场事,差点丢了小命,是遇见贵人把你救了;我说的对不对?”
马碎牛听的目瞪口呆,一时间瓷的像个呆子。甚至当吴道长和长生已经很感兴趣地站在了他的身后他都没有发觉。他直愣愣看了看算卦老汉,气咻咻地说:“你是谁?是查户口的警察还是搜集情报的特务?你咋对我的事这么清楚的?是谁告诉你的?”
马碎牛一连串的疑问只换来了算卦老汉神秘的笑容,他反问道:“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
马碎牛说:“对着呢。你再说说我以后的事。”
那算卦老汉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他坐的更实在了,声音也愈发亲切了。他摆出神秘莫测神情,郑重其事,不但仔细看了看马碎牛的面像,还看了马碎牛的左手,尤其是认真看了他手心里攥着的那颗红痣。看完后就说了一个“怪”字。他摘下茶色眼镜慢慢擦拭,深不可测的瞳孔里全是疑问。思索了一会儿说:“你不是个一般的娃。我这儿有三个麻钱,你把它扣到双手手心,摇上几下以后你就把它丢在地下,连摇六回、连丢六次。”说着话从腰带里摸出三枚乾隆通宝,郑重地递到马碎牛手上。
到了这个时候,不但马碎牛产生了预知未来的强烈愿望,赵俊良和其他几员大将也顿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马碎牛蹲了下来。按算卦老汉的指点放松了身心,对着面前一块又脏又皱的黄布很随意地甩了六次麻钱,那些麻钱就或面或背地变化了六次。他张着茫然探询的双眼,定定地瞅着算卦老汉。
赵俊良心细。他看见每当马碎牛甩一次麻钱后,那算卦老汉就在一张纸上划上一道或是两道。六次划完,又在那些道道旁边写上一些“父母”、“兄弟”、“官鬼”、“妻财”、“子孙”等文字,在标完了“世”、“应”两个字后,又在卦头龙飞凤舞地挽了一个字就结束了。这是赵俊良唯一没看清的字,他猜那应该是卦名。
那算卦老汉沉吟片刻,说:“我算了一辈子卦,没见过你这么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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