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很意外,惊讶地问:“你心善良。你把全世界的青蛙都救下,蛇饿死了咋办?长虫就是吃活物的,你叼了它的饭碗,把它饿死你就善良了?要叫我看,咱不但不应该救青蛙,甚至也不能给它报仇。‘狼剩饭’多次在社员大会上讲过:国民党嘴上是仁义礼智信,腰里是连枷拐子棍——我看你跟国民党差不多。”
赵俊良不以为然,说:“生命是宝贵的,眼看着一只益虫鲜活的生命就要被夺去,咱俩却站在一旁看,无异于帮凶。”
马碎牛冷笑道:“说你是假慈悲你果然是假慈悲。上次要不是你想吃青蛙,我们五个人能脱了你的裤子?我问你:只能你吃青蛙蛇就不能吃?我再问你,你吃肉不?猪、牛、羊,鸡、鸭、鹅,哪个不善良?哪个是把咱房烧了还是把咱娃塞到井里了?结果呢?那个不是被割碎煮烂又进了人的肚子?亏我还一直把你当了个聪明人!要是怀庆、秃子在这儿,肯定不是你这态度。假惺惺地充善人,给你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还要说杀风景的话,好好看,以后你会感激我的。”
赵俊良就只能“好好看。”
青蛙只会笨拙地跳跃和丧魂失魄地惨叫——它太笨了!其实只要它站着不动,就不会被蛇吸走。青蛇却好整以暇地看着猎物自己往嘴里跳;这让赵俊良想到了待宰的猪和以杀猪为生的专业屠夫。
青蛙终于跳到了青蛇的嘴边。它的臀部已经挨到大青蛇的嘴了,奇怪的是蛇并不急于吞下青蛙,而是施展了一种看不见的魔法,青蛙每次起跳,身子就原地转动一些,三次之后,它的头就对准了蛇的嘴部。这时,它的跳跃已经无力了,只是象征性地上下弹动着。它那晶亮的大眼睛忽然有些模糊、鼓胀,随即,赵俊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青蛙的眼泪。
只有两滴。
青蛙最后看了一眼保持中立的“超级大国”,他们原本是有能力救下它的。它似乎并没有埋怨,只有悲哀和绝望。当它的头已经挨近蛇的大嘴那一瞬间,它眼里的光芒倏尔就褪的干干净净。似乎是画蛇添足,它的头已经进了蛇的嘴巴了,居然呱地叫了一声,然而那声音听上去却不像是它的,甚至也不像是青蛙的声音。它的腿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悬空划动着,那已不是挣扎、更不是生命的抗争,而是肌肉的条件反射。
大青蛇慢慢地张大嘴巴,那嘴巴就有一根白萝卜般粗细。它不慌不忙,很优雅地一点点把青蛙吞进了肚里。它吞的很慢,吞吞停停、停停吞吞;它并不着急,也许它比青蛙聪明的多?也许它更了解“中立”的真谛?当青蛙只剩下两条腿还露在外面时,它那覆盖着肉蹼的张开的五指抽动了一下后整个身子就滑进了蛇的腹腔。一个比蛇粗壮数倍的团状疙瘩在蛇的腹腔内迅速向后移动,旋即停止不动了。
“嘿嘿,果然值得一看。”马碎牛要过赵俊良的铅笔刀准备实践自己给青蛙报仇的神圣诺言时,大青蛇拖着笨重的身体以闪电般的速度突然窜进了旁边的水渠,只扭动了几下长长的身躯就游到了对岸。它毫不犹豫地钻进草丛,与周围的绿色融为一体,身影一闪,再也看不见了。
马碎牛不怒反笑,对着赵俊良无奈地说:“这狗日的还狡猾的很!嘿嘿,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看到赵俊良依然委顿,马碎牛开导他说:“蛇有吸青蛙的本事这就很了不起!用来杀青蛙那就天经地义。至少比人类文明,不放血、不剥皮、不开膛;不煎炸炒炖、不红烧清蒸。蛇吃饱了就走,也不像人类那样虚伪,还要写成文章炫耀杀戮的技巧,把宰杀做成一门学问,叫做什么‘烹饪’。一句话:蛇比人善良。青蛙也是个笨怂,你在水里好好的,为啥要跳到岸上来呢?这不是寻死吗?明知道越跳离蛇越近还要跳,让蛇吃了就活该!俊良,这就是你讲过的弱肉强食的道理。要想生存就不能当青蛙、不能当‘草民’!咱以后长大了要当蛇、当一条能吞下一头牛的大蛇!”
赵俊良不寒而栗。他默默地走着,脑子里总是反复重现那只青蛙求救时悲哀失望的眼神。他并没有善良到糊涂的地步,他懂得野外生存法则。但让他像马碎牛那样坦然地面对杀戮——甚至是欣喜若狂地欣赏杀戮,他还是感觉很不是滋味。他并不感到心情沉重,只是负疚和心酸。他的眼前也总是闪动着那只青蛙的身影,但他却极力回避着脑海里青蛙那两只明亮的大眼睛,他更惧怕想到它那两滴晶莹的泪珠。他发誓今生就是饿死也决不吃青蛙肉了——虽然他至今还没有真正捉到过一只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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