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的手干燥而温暖。
我将手伸入他手中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过是刚刚触到他的肌肤,李晏就牢牢抓紧了我的手,他走到我身边,虽然我并未有回应他此前的呼唤,但他却也浑然不在意,只是在我身旁提醒我注意脚下。
我从团扇后偷偷瞥他的模样,因为周围都是人,我无法仔细打量他到底如何,只是凭借余光看了一眼,只觉得他今日意气风发的很。
红色秀绣青纹的喜服在他身上刚刚好,我看不到他的面容,但他本来就生得白,配这么一身,不可能不好看。
李晏察觉到了我的走神,他稍稍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微微俯下身,在我耳边说:
“娘子,小心台阶。”
“娘子”二字从他嘴里吐出,平白多了几丝缱绻,我只觉得有几分热气上头,连带着离他近的那半边身子也好似没了什么力气。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几句佛家箴言之后,我总算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稳住心神,在李晏的指点下平稳走入正厅。
阿爹阿娘就在正堂端坐,我和李晏需要在此处拜别父母。
李晏扶着我到了台下,团扇遮住了我的脸,我看不真切,但是听到了阿爹的声音,
阿爹说:“愿你二人日后,琴瑟和鸣,同心永结。”
阿娘跟着说:“宜室宜家,百年好合。”
不过是些寻常的吉祥话,我却突然落下泪来。
我就要嫁人了,从此之后,我会是他人妻,再也不会是在父母膝下承欢肆意的小女儿了。
我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喜娘在旁边提醒着我和李晏走一遍礼,我却全然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只记得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我甚至连身前的团扇都看不太清。
李晏在行完礼后又到了我身边,他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让我有丝毫退却的可能。
我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到底如何,恍惚间听到了阿娘的哭泣声,我像是被钉住了一样,礼毕之后也移不开脚步。
彩云在我身边不断地呼唤着我,我听到了,却给不出她反应——我应当是故意假装没听到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觉得这一瞬间对这儿眷恋得很,一点都不愿离开这个地方。
李晏看到了我的不对劲,他在我身边站定,对我说:
“婵娟,莫怕。”
我怕了么?我为什么要怕?我在怕些什么?
我一时之间想不过来。
我竟是怕了么?
我怕什么?我是怕嫁人么?还是怕嫁给李晏?我是怕自己从此之后不再是承欢长辈身边的女孩了?还是在怕我就要嫁入皇家这个吃人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
我没有回答,李晏在我身边又接着说:
“婵娟,你我为夫妻,我定然会护着你的。”
李晏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下这种承诺,大抵其他人听到这话,会满心感动,但我听到的这瞬间,却觉得仿佛是被人拨开了迷障,不免破涕而笑了出来。
就李二这个病秧子,还说要保护我?
他小时候是个什么样,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到哪不是我见他可怜护着他?在宫中随便抓一个年纪大点的宫女太监,一问肯定都知道,单家小姐才是横行霸道的那个,昔年投靠我的公子小姐可不少,明面上我是进宫给四公主当陪读,可实际上连永乐都是我护着呢!
就算是我嫁给了李晏,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没实权的王爷,竟然还大放厥词说要护着我,我看是我护着他还差不多。
虽然他能说出此话,我晓得他是宽慰我,心意虽然心领了,但是难免有几分争强好胜之感。
我破涕而笑,回了他一句:
“我护着你还差不多!”
李晏就笑了起来。
他也不恼,轻声笑了几句,在我按捺不住前收敛了笑意,在我旁边讨好道:
“是是是,为夫以后还得多多仰仗娘子才是。”
那是自然!
既然我们现在在一同船上,我肯定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我又想起此前京中对我、对单家的算计,只觉得豁然开朗,这段时间一直盘踞在心头的惆怅散去不少,此时倒是满腔斗志,只待大展拳脚。
喜娘在旁边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催我出门,这次我没有停滞,而是在李晏的搀扶下,顺顺当当跨出了门槛。
等到快走到门口时,我才听到三哥在后面喊:
“小妹,要是这家伙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哥哥,看我们不把这臭小子打趴下!”
然后三哥不知道被谁捂住了嘴,只听见他呜呜呜的含糊声,李晏抓着我的手突然用力,我感觉到李晏的尴尬,不由又笑了起来。
之后就是上花轿,到了安王府后在宾客面前拜堂,流程多的我头皮发麻,最后干脆只当自己是个工具人,喜娘和彩云要我干啥就干啥,等到我被送入洞房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除去夭折的,活下来的只有李晏、李昰、李昱三兄弟,以及大公主永宁和四公主永乐两个女儿,永宁大公主嫁给了南部的土族,永乐则被嫁到了北燕和亲,因此新房中并无女眷相陪。
喜娘将我与李晏送入洞房,用喜剪剪下我与李晏各一缕发丝,打结之后放入喜盒,李晏身边的那个小黄门就忙不迭地接过,至此,我们洞房前的所有礼都已成。
之后李晏因为还需出门宴请亲朋被喜娘请了出去,喜娘因为还要和我的陪嫁人一起处理成亲琐事,也一并退了出去,此时房中只有我的彩云两个人,我终于有了喘息时间。
彩云看我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她服侍我在床边坐下,又掏出怀里一直温着的糕点,说:
“小姐,饿了吧?先用点点心吧。”
我长出一口气,直接将一直举在面前的团扇丢到一旁。
彩云就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我。
反正该走的流程都走得差不多了,就等李晏回来喝交杯酒了,我便招呼着彩云替我将发冠卸下。
彩云睁大眼,说:“小姐!她们说这个得到晚上才能取的。”
我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听她们的话呢?
便勾了勾嘴角,说:“你现在取了,你家小姐还能有一口气,你现在不取,你家小姐脖子就要没了。”
也许是看到我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彩云终于想起了昔日在永东我的所作所为,她有些不情愿地走到我身边,到底还是细细地替我解下了发冠。
发冠拿离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彩云将发冠放到一旁的梳妆台上,我已经从床上起身,走到桌旁为自己倒了一口茶水,准备大快朵颐。
几个时辰下来,我未进茶水,已经饥肠辘辘了。
茶水刚一入口,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这新房中竟然没有茶水,那壶中装的竟然是酒!
我一口酒含在口中,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有心叫彩云出去喊人上点茶水,但最终还是止住了自己的念头。
我好歹也是嫁入皇家,安王府才刚刚建成,府中奴仆不知道被插入了多少钉子,我才刚进来,也多少得维持一下新嫁娘的体面,不然今晚宴席还没完,整个上京都得飘出安王妃真的是嚣张跋扈的流言。
口中的酒并不如何辛辣,入口绵密,还带着几分甜意,委实算不上难喝,这酒看起来就是闺中小姐也会闲时喝几口的果酒,我稍稍想了一下,觉得喝这么点酒,对我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将它当水喝也无妨。
彩云老老实实站在我旁边,今日虽然我是新嫁娘,但彩云也跟着我跑上跑下,我几个时辰没吃东西,彩云也一样。
此时彩云还在一旁仔细算着,生怕有什么遗漏,我有些心疼,就招呼她一起坐下吃东西。
这小妮子竟然还摆摆手,说她不饿,小姐先吃。
什么时候开始彩云竟然懂得这么多讲究了?在永东时,我们两个还曾在村子里偷村霸家的鸡,跑到破庙里分食呢!怎么来上京才几月,彩云就被教得这么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