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几乎毫不费力的情况下击退了曾乘风一次次的行动后,他们也便放弃了。此时的药圣谷在他们的眼里,变得更加神秘,已然是一个密不透风的严密组织,是个庞大深不见底的可怕团伙。
而在攸乐的眼里,这里俨然是天堂。山高林密做屏障,鸟语花香为背景,每当到达这里时,她便全身轻松,在这里,她可以放下所有戒备,安安心心睡上一大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叫她攸乐姑娘,她也可以让自己放下所有的担子和包袱,短暂地做回自己。
躺在嫣儿为自己亲手设置的闺房里,软榻上,攸乐头一挨着散发着薰衣草清香的圆枕,不一会便进入了沉沉的梦乡。迎面飘过来一些柳絮,在空中纷纷扬扬,和风轻暖,她追着柳絮笑啊,跳啊,追啊,可柳絮竟然越来越多,忽然出现了厚厚一堆,全都飘进了自己的鼻孔,鼻子一阵阵发痒,终于一个大大的喷嚏打了出来。她的美梦也随之破灭了,眼前哪有什么柳絮,而是一根鸡毛掸子!
鸡毛掸子的尽头,竟然是个十多岁的小娃娃!
“司徒谦,看来上次攸乐姐姐是没把你教训够,有本事你站着别动。”攸乐猛地坐起,一把抓住那个调皮的小弟,佯怒着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
“我不动,”小家伙笑嘻嘻道:“好不容易盼着我嫂子回来了,我怎么舍得走呢?”
“你这小家伙,就数你皮,比两个哥哥都油腔滑调。”攸乐笑着去揪他小脸蛋上的肉,“说过多少次了,叫姐姐,不叫嫂子!”
那小家伙被又拍屁股又拧脸的,反而更高兴了,扑着要往攸乐身上爬,攸乐将他制止住,笑道:“不过,你虽然没我这个嫂子,但很快啊,便会有一个姐夫咯。”想起嫣儿对四哥那副花痴样,她便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姐夫?我才不信呢。”司徒谦撅着嘴,挣开攸乐的手臂跑到门外,抱进一个木制的小狗,活灵活现的,煞是可爱。
“你看,嫂子,我把那只最心爱的狗狗都送给你了,自己只能玩这个假的。你难道还不做我嫂子吗?”司徒将小狗高高举起,在攸乐面前晃来晃去。
一阵伤感突然袭上攸乐的心头,那个去年将活蹦乱跳小狗带走时比自己还开心的姑娘,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小谦,江阴爷爷你可曾每天见到?”攸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忽然问出一个让司徒谦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
“当然每天都有碰到,他可是我们这里最有学问的爷爷。他每天都开堂讲课,谷里收了好多学生呢。嘿嘿,我这么聪明伶俐,自然是最受江阴爷爷喜欢的学生啦。”司徒谦骄傲地朝自己比着大拇指。
攸乐摸摸他的头,又强笑着问道:“那江阴爷爷每天心情如何啊?”
“每天心情挺好啊。”司徒谦歪着脑袋想想又道:“不过,最近江先生好像老了很多,这里的皱纹这么多。”他指指自己的额头面颊,夸张地比了个手势。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对于晚晚,攸乐始终是充满愧疚和心痛的。自己不仅让一个女子错付了深情,还丢了性命,如今,她有何颜面去面对垂垂老矣却还要忍受丧女之痛的江大学士。
“小谦,乖乖的,你去帮姐姐传个话给江爷爷,就说我要去拜见他。”攸乐将司徒谦轻轻推至门外,指着谷内客苑的方向。
“你要见江爷爷?你也要做他的学生吗?”司徒谦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对啊,人一辈子都要学习,再说江爷爷那么有学问,自然是值得姐姐学习的啊。”
“那,你要江爷爷到哪里等你吗?”
“不,我会亲自登门,负荆请罪。”攸乐的眼里流露出哀伤,轻声回答着司徒谦的问题。
负荆请罪的故事,司徒谦自然是听说过的,这时见攸乐姐姐神色黯然,也乖乖地不再追问,转身便准备去告诉江爷爷。刚一转身,却见院子里站着一人。身形微胖,略显佝偻,生得慈眉善目却是满面严肃,不是江爷爷是谁?
“江爷爷,你听到我们讲话了吗,这么快就来了?”司徒谦好生奇怪,感觉江爷爷如神仙一般,竟然这么快就出现了。
江大学士微微一笑,抚摸着已跑近他身旁的司徒谦的头,“爷爷和姐姐说说话,你去一边玩吧。”
司徒谦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很懂事的点点头,朝远处跑开了。待他走开,江大学士便缓步朝攸乐走近,攸乐忙上前几步,还未等对方开口说一句话,攸乐已双膝下跪,伏地叩首,泣不成声道:“江伯伯,对不起,晚晚她是。。。因我而死的。”
攸乐伏地痛哭,几欲晕厥。她已好久未曾如此痛快地哭过了,不论在景王府,在高宅,在与嫣儿还是与凌云相处时,她都不曾如此地放纵自己的感情。她有太多委屈,太多脆弱,而面对眼前这位老人,她更有着太多的愧疚。
一双冰凉而干枯的手默默地放在攸乐的头顶,良久良久后,那双手才挪开,扶住她的双臂,将她拉起。攸乐眼前看到的这张脸,是她从未见过的江阴大学士所呈现出来的脸。
这张脸曾经写满愤懑,孤独与清高,也曾经写满坚韧,豁达与淡泊,而今日,这张脸上只有一个老父亲的脆弱与悲痛。浑浊的双目满含泪水,干枯的双唇剧烈颤抖,喑哑的喉咙里却未能发出一声。
曾几何时,那个还在他面前蹦蹦跳跳撒娇的小姑娘,就这样永世隔绝了。晚晚八岁那年生日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她,而当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却又成了最后一面。
他不能去想象这未曾见面的十多年中,晚晚曾经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一旦想至此,他便觉自己被打入了黑暗的十八层地狱般痛苦。他曾以为,晚晚可以去承继自己的愿望,除恶扬善,扶正祛邪;他曾想待一切结束后,父女再好好团聚,互诉这十多年的离别情。
忆起在药圣谷的匆匆一面,当时有欣喜,但更多的则是陌生,多年未曾亲近的陌生与疏远。而当她真正离开药圣谷后,那种熟悉而又强烈的亲情才开始整日肆虐他。
于是,那颗死寂的心,犹如多年干枯的池塘又重新注入了清水一般,因为又有了新的期盼与思念,这期盼和思念便如一根长长的丝线,若有若无地将两地的人连在一处,虽看不见也听不着,但始终能感知到,对方仍在。而如今,丝线断了,期盼没了,思念绝了,一颗貌似已复活的心又重新归入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