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顺还在犹豫,但眼下的高丽英由不得他犹豫。
他于是上网查,跟医生说有一种小量频服法,还有一种大量快服法,都可以解决中药呕吐,医生却说不行,说高丽英是单纯生理原因,是肠胃弱受不了中药,与喝法无关。
“意思是没有用?”高天顺急了,说这喝中药不就是在调理身子吗,怎么越喝越虚还喝吐了?
医生让他稍安勿躁,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告诉他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大部分人喝了没事,而你老伴儿很不幸是少数人。转普通病房好好养着最好。
高天顺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同意转。
他想,我好心办了坏事,事前并不知道这高丽英是少数人。
我是需要管的,我也是有能力管的。这只是初次尝试,我可没想一日千里,几天就恢复得能跑能跳,不实际。但我也没法像高建那样把老妈丢在医院不闻不问。
那么,接下来还有什么方法可行?高建啊,他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我?为什么处处和我对着干?似乎我在伤天害理,好像我成了坏人。是我扔下外地生意替他这个废物儿子尽孝。没有我,老太太岂不是要空守病床直到死?
高天顺把头靠在墙上小憩。即使一夜未眠,他现在也没任何睡意。
今早何一萍面包坊老板对她说,他决定把面包坊转让给一钱姓的中年男士。何一萍并没过分吃惊。近年老板对小店的心力投入远不如前,小店的状况因而无可阻挡地每况愈下。可当真正听到此消息时,她仍不免打了寒噤。
1,老板高龄,且无儿无女,对当今快节奏社会所应运而生的移动支付手段不了解,店内还在用着原始的收银台和纸质单据。何一萍平时对这移动支付有些接触,所以不止一次申请拓展移动支付平台,却都石沉大海。
2,同街另有三家主营业务类似的面包坊,其中两家连锁店,另一家则可以称之为网红,不论环境还是气氛都远好于这乌烟瘴气的小作坊,每天不知道利润如何,就是前来拍照打卡的人也多得不得了,人气超顶。每当何一萍在狭窄的柜台里忙碌的空当里抬起头,远远看见街角那栋天蓝色欧式小洋楼外面挤满了举着手机的小年轻时便会叹道,确实,同人不同命,连收银的也分三六九。
3,老板自己有心无力,开了十几年面包店,本越来越有起色,近几年开面包店的突然多了,竞争突然激烈了,一下分流掉许多新顾客,小店发展缓慢,最近这半年几乎开始亏损。他不想费心去跟年轻人竞争,也费不起这个心,只好撒手。十几年的积蓄加上转让费,足够他安度晚年。他早没心思再将这小店运作下去。
他对何一萍说,“这个决定是前几天才做的,下个月正式转让。这段时间你最好辛苦一下,花点时间找找下家。”
于是何一萍今天就在街上多逛了一会儿,最初是为了所谓的寻找下家,后来则演变成闲逛。她顺着这条每日经过的小街却觉得陌生,因为每日都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记不住这街道的任何一个细节,再细看这街道当然陌生。街边的梧桐树甩着光秃的枝条在呼呼作响,像在耳边抽打的皮鞭。耳畔有嗡嗡的风声流过,大街上有隐约叹息。
她就走到了那间平时经常瞩目的小洋楼前。她盯着那灯火通明的房间看了许久,幻想着自己也站在摆那摆满欧式小雏菊的收银台前,笑容可掬,礼貌迎人。那白色的小雏菊仿佛是带某种意义的证书,有它摆在那儿,即代表了一系列词汇诸如简约,洋气,小清新,代表着这家店面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也代表这面包坊可以正式被称作“cafe”。
她怎么从没听过有人管她那间面包坊称为“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