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资料和极其客气的约稿信。信中注明稿酬以四百字稿纸计算,每页三千日元,篇幅七页。我在心中略一核算,每千字相当于人民币五百余元,就是说一个逗号都值五毛钱顶一斤大米够活一天的,比国内慷慨多了,好,写得!
东京的美女编辑(2)
写什么呢?来日前我曾就村上作品以外语专业116名学生为对象做过问卷调查,分十三项问及喜欢的原因,得分前五位是:1提供了认识世界和生活的另一种视角和方法;2翻译得好;3对孤独寂寞情怀的共鸣;4气氛、韵味别致;5文笔优美。思来想去,从翻译处理及体会角度就第二点写了三千字发去。正自鸣得意之间,樱井回伊妹儿了:看您的文章,我们村上好像因了您的翻译才在中国走红似的,我们日本人可是讲“谦逊是美德”的哟!说实话,若对方和我同是男人,我真可能来个恕不侍候撤回文章了事。无奈对方是美女编辑,而美女的力量是无穷的。于是耐住性子解释说关于其他几点我已经在《朝日新闻》、时事通讯社的《世界周报》以及另一家日本出版社的论文集中专门谈了不少,只剩这点没谈,因此并无单独强调和夸大这点之意。最后不软不硬地回敬道中国人也并不认为“骄傲是美德”。樱井马上申辩说她的本意是担心日本读者误会了我的意思,“从而损害林先生的谦和形象”。这个说法太高明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况且冷静细想,“你们村上还不是多亏我们绝妙中文的关照”这样的自负在自己骨子里也并非没有。而日本人素以敏感著称,那么指出也不是毫无道理。于是我找一位日本教授商量,决定在强化村上原始文本重要性的同时弱化主观断定语气。如把“我认为”置换成“我觉得、好像是、似乎是、大概是、恐怕是、是不是、莫不是”等暧昧语气,并在“翻译了二十本村上文集”一句前面加上“我有幸”三字。如此发去之后,电脑旋即传来樱井的笑脸:“这回到底mild(温和)多了,反倒让人觉得您又过于客气了!”——美女编辑遭遇战至此硝烟散尽。
但感觉上似乎又没完全散尽。现在我还沉思硝烟后隐约闪露的各自的民族意识、心理机微以及文化文体差异……
美女编辑果然非同一般。
落花之美(1)
咱们中国人喜欢热闹喜欢热烈喜欢喜庆气氛。劳模要戴大红花,国庆要挂大红灯笼,过年要放大红爆竹贴大红对联,领导来视察要高悬大红标语人人满面红光。结婚就更不用说了,大红袄、大红盖头、大红被、大红地毯。如今城里人赶时髦学西洋,往往像模像样娉娉婷婷披一袭白色婚纱,但一对大红喜字也还是少不得的。总之国人喜欢张灯结彩、披红挂绿、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可人家日本不兴这一套。当然也不是说日本人就整天愁眉苦脸作深沉状。足球打进世界杯十六强时举国上下也可谓欢喜若狂,近日贝克汉姆来试拳脚,女孩子们比见了久别情人或留洋归来的博士老公还激动万分,若无警察横加阻拦,真有可能扑上去啃两口。不过一般说来日本人是和咱们不太一样。不说别的,这红颜色除了红信号灯和警示灯就很少见。日本共产党颇有影响的机关报《赤旗》报头也并非赤色而是黑色,不像咱们诸多报头不知何故呼啦一下子由黑变红。至于领导莅临,休说都府县道知事大人,就连位极人臣的小泉首相外出视察也甭想见到“热烈欢迎”之类的红色横幅。惟有“万世一系”的天皇夫妇陛下驾临才有幸得到若干妇女儿童挥几下小太阳旗(那中间当然是红色的)。有时我不由心想,世界上大约只国人对红色情有独钟。前不久红色象征革命,理由不言而喻;而今以经济为中心了,一颗红心仍在激烈跳动。
过新年时日本也不用红色装点。门口顶多扎一稻草结挂一小橘子加一枝青松。若不去神社寺院,根本感觉不出过年气氛。加之有不少城里人跑去乡下看望父母,街上比平时冷清许多,商店大多关门。于是只好打开电视看日本新年保留节目红白演歌对唱(分男女两组唱日本调歌谣,性质相当于我国的春节联欢晚会)。令人吃惊的是,在大年除夕唱的竟多是撕肝裂肺要死要活的东西,不是“在那月色凄迷的寒冷夜晚”就是“你为何狠心把我抛弃”。得得!全家团圆的欢乐今宵何苦唱这玩意儿?端的匪夷所思。像咱们赵本山老兄那样来两段小品逗得男女老少一齐抿嘴乐岂不皆大欢喜?
后来我渐渐明白,日本若真有赵本山且大家捧红赵本山,日本人也就不成为日本人了。日本人所以大过年也听演歌,无非因为他们喜欢听演歌——那一唱三叹跌宕起伏的旋律所传达的或绵长隽永的淡淡哀婉或近乎绝望的深深悲哀,很快就能把听众带入风雨旅程带入共鸣境地。日本人为唱演歌发明了卡拉ok,卡拉ok也的确适合唱演歌(极少有人用来唱流行歌曲)。而演歌中几乎找不出类似我国采茶忙庆丰收那样轻松活泼欢天喜地的民间小调。可以说,咏叹与悲伤是演歌的基调和魅力,它唱出了这个岛国无数男女的悲剧情结。
是的,日本人普遍有一种悲剧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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