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下午依旧炎热惊人。湛蓝的天空无一丝白云,炽烈的阳光毫不客气地照在街道上、屋顶上。往年遇上这种时候,陈家两兄弟不是到河边找块树荫垂钓,就是泡在河水里摸鱼虾。而今年,他们忙完“一只眼”的事情后,通常都躲在屋里帮家里做些竹雕小件补贴家用或睡觉。
竹雕小件通常是些笔筒,竹簪。前些日子听钱瑶建议用心做了几卷精品做旧空白竹简卖给书坊,说是那东西给那些附庸风雅之人“装逼”应该会受欢迎——钱瑶说这个词的意思大概就是装作自己很厉害的样子。书坊反响不错,又下了一批订单。现在兄弟俩一空下来就赶制竹简。
从选材、刮青、破片、再起层、过匀刀、切断面、打磨钻孔、蒸煮,秘法做旧,暴晒,穿绳等近二十道工序全由两人一手操办,用“一只眼”制甜品的匠心态度精心打造。兄弟俩的心性在这过程中被打磨得愈发沉稳。
这种天气最适合晒竹片。现下陈家院子里铺满各种大小长短的竹片,散发着新竹的清香。
陈大坐在堂屋门槛上给制好的竹片穿绳制成简,穿了一阵觉得有些乏累,就到门口走廊横摆的竹躺椅上歇会儿。想想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雕了一大半的桃核和一把小刻刀,翻身朝屋内挡住刺眼的光线,细看琢磨了一会儿,就动刀刻下去。
“在干什么呢?!”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吓得陈大拿小刻刀的手一滑差点划伤自己。
钱瑶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中午吃得太撑睡不着,二婆又到街上绣楼交货去了,她一个在家无聊就想过来串门看看陈家兄弟做竹简。“没伤到吧?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见院门敞开着就直直走进来了,下次我一定先敲门。”钱瑶挠挠头尬笑。
“我没事,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们家随时欢迎你,想来就来……”陈大一边起身,一边说着就觉得自己的话咂摸起来好像不妥当,担心钱瑶听出别的意味,忙看她反应,却见她歪着脑袋盯着自己手里的桃核,下意识就递给她,“家里桃核多,我就拿来随便练练手,给你看看。”
钱瑶接过陈大递过来的桃核,细细看了下,只见那个长不足一寸、宽约半寸的桃核上,一面雕出了一个梳着冲天辫、蹲坐地上托腮往上看的胖娃娃,胖娃娃视线上方是一棵叶蔓繁茂的葫芦藤,一直延伸到桃核的另一面,转过另一面,上面则雕满了葫芦叶蔓和一个个小葫芦。虽然还没完工,但看得出雕刻线条细腻流畅,造型可爱至极,连小娃娃的发丝、小手指,还有葫芦叶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辨,令人眼见即心生欢喜。
“看不出你还有这等手艺!”钱瑶啧啧惊叹。
这下轮到陈大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是雕着玩的,祖传的手艺,小时候跟我阿公学到一点皮毛。我阿公那样的手艺才叫厉害,雕什么像什么,一个乌榄核能雕出一艘屋船,船上的窗户能打开,船上有几个人,穿衣打扮在干什么都跟真人一样。特别是下棋的人,手指上夹着一颗棋子,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这个地方早就有放大镜的存在,牛头山产水玉,水玉即水晶,水晶放大镜也是海州特产之一。寻常人家虽很少能拥有,但知道放大镜的人还是占大多数。
钱瑶闻言心中一动,“那别的样式你会不会雕?”“那得看是什么样式,太精细的我没把握……”
“不用太精细,比桃核要大多了。”钱瑶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只有陈大在家。“陈二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弟弟跟爹娘去三星镇进货了,才去了半个时辰,应该刚到那儿,天黑前应该能回来吧。怎么?你找他?”陈大问道。
“没有,我就找你!你等着!”钱瑶边说边急急往院门外跑,留下陈大原地疑惑。还没等他重新坐下,钱瑶就又回来了,在院门口假装不经意地左顾右盼,确定没人看到,再进来把院门关上,走近示意陈大坐下,自己也进屋搬了张小矮凳到陈大旁边坐下,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压低声线道:“我有样东西,不想给别的人知道,也不想给别的人看到,但你不是别的人,你是我兄弟,我想让你帮我照着把这东西的花纹复刻下来,不要告诉别的人。你能做到吗?”
钱瑶说话间不自觉地往陈大身边靠近,陈大本来就比钱瑶高上半个头,坐的躺椅也比较高,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钱瑶经常清洗干净无头屑的头皮,水灵的杏眼,相较初见时已是白细了许多的脸,还闻到她头发上好闻的茶籽水的香味。再听完她的话,心中竟是突如其来的一阵狂跳,又是高兴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高兴是因为她拿他当自己人,说不出的滋味……那就是说不出为什么了。
不过在钱瑶面前他还从没有拒绝,下意识就点了头。
钱瑶见陈大应承,边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包着那东西的蓝布,现出里面的东西,正是田氏在信中让她收藏好勿让其现世的蟠龙玉佩。
钱瑶心中也有过挣扎,她直觉告诉自己这玉佩可能不简单,可能上面有什么要命的秘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又担心这玉佩才是跟她有重大关联之物,不查清楚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玉佩不能现世,那上面的花纹总可以吧,以她那画工要描画出来有点困难,于是冒险找到了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