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看了看阿姊,就落到了我的身上,寒暄了两句阿姊的身体,问题便到了我的身上。“娘家小妹?“他的眼睛向我看来,“今年几岁了?“我低头回答:“臣女今年十五。“他又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清舒,冯清舒。我抬头望着他,他并没有看我,他望向的是那架秋千,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落了一地。
皇帝走了,阿姊一下跌坐在地,我急急去扶起了她,阿姊推搡着我,念叨着快走、快走。我看着阿姊,她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只是一滴一滴的掉眼泪,我抱着阿姊,说不出话,我不知道,这两年她经历了什么。阿姊的侍女把我送出宫门,父亲一言不发的坐在马车里,我低着头,隔了半晌,说,阿姊看起来很不好。
父亲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
回到家之后,我常常去城外的古庙,带去我手抄的佛经为阿姊祈福,不求她富贵,只求她平安。就这样过了小半年,我终于再听到了阿姊的消息。阿姊派人出了宫递话,清舒已到了成亲的年纪,父亲也该为她打算了,我瞧着李家侍郎的嫡子是不错的,家底殷实门楣又相配,人也是出色,父亲若瞧着好便定下吧。我站在窗檐下,心里不是滋味。那侍女又压低了声音,小仪说了,我的身子已然到了那一步了,我自知时日无多,恳请父亲念及骨肉亲情,万万不要再动妹妹的念头了,小姑姑、我,冯家的女儿已经够多了,切莫忤逆君意,安于其位便是最好不过了。父亲没有多言,让身边伺候的送了那侍女出去,我远远的看着她,这是阿姊身边的云烟,她也瞧见了我,向我行礼。云烟向那男仆说着,小仪也有话交代二姑娘,烦请稍后。我心中惊诧,想起先前听云烟说,阿姊自觉时日无多,忍不住又想多问问,便应着她去了小院。
刚进屋,云烟便跪伏而泣,喃喃道:“大小姐冤屈,被人害得没了孩子,如今又害得快丢了性命。”我大惊,扶起她,想要细问。云烟只说,求二小姐来日若嫁得好人家,也记得大小姐的这份仇,定要叫那些害她的人偿命。除此之外,别的她再不肯说。
从那之后,每日父亲回家,我都会在小回廊旁等待,云烟去后,我差身边的云绯去打听李侍郎家的消息,评价都是极高的,我也欢喜,只等着有一日,李家的儿郎上门提亲。
比李家的聘礼来得更早的,是阿姊的死讯。
贵人冯氏,薨,追册瑜贵嫔。
我的阿姊,宫里的瑜贵嫔,冯家长女,死在了进宫的第三年,彼时她刚刚过了十八岁。
阿姊死讯传来的那天晚上,我的桌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支簪子,压着一张字条。簪子是小姑姑送给阿姊那支,字条展开,只有一个字,林。
那天,宫里抬了不少的赏赐来,家中之人都急急忙忙的跪下接旨、叩谢天恩,我愣愣的站在人群中,望着父亲,他与叔叔们正说着什么,我看到,他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我。我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推开门,便看到了簪子和字条。我带上阿姊的发簪,对着镜子开始梳妆,就像很久之前,阿姊还没有进宫的时一样。那时的我,羡慕着阿姊的美丽、渴望着那些华丽的首饰,如今,真真带上了,却又觉得,还是从前最好。
我学着阿姊的样子描眉、涂胭脂、挽发髻,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虽为姐妹,我与阿姊除了眉眼有些相似之外,别的地方竟再无相似,我戴上了小姑姑送我们的镯子与发簪,皇宫到底是个什么吃人的地方,就这样夺走了我的两位至亲。
隔了没多久,父亲来了,他坐了一晌,没有说话,我也沉默。
刚刚云绯来回过我,二房三房的叔叔们说,只有将我送进宫去,才答应将家里的弟弟过继到父亲名下。他啊,娶了高门贵女,却在我母亲生下我与阿姊之后原形毕露,纳了几房小妾,却没有一丝子息,母亲在他纳妾之时便与他恩断义绝,形同陌路,她向来身子不大好,在小姑姑被送进宫那年,因病离世。
沉默了许久的父亲终于开了口:“你阿姊去之前,曾派人递了话。”我点点头,眼睛看着他,“你阿姊希望你......希望你进宫,代替她,成为冯家的希望。你也知道父亲官至尚书......”我嗤笑一声,反问到:“阿姊真是这样说?还是父亲您的说辞,为了过继一个儿子,竟能编排死去的女儿的话了。”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手上的青筋暴起,因为没有子嗣,他已经背地里被耻笑了许多年,如今虽然已经是礼部尚书,却仍然收二房三房叔叔们的掣肘,不得不听从。我没了兴趣,起身走到屏风后,说道:“父亲还是请回吧,只盼望姨娘们早早得让父亲得一个孝顺儿子。”我听见屏风外父亲气冲冲地离开,想必是又去想别的法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