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江山第一部-第六十二回_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六十二回(2 / 2)

不知何时,两名宫女和王继恩跟随符妃走进寝宫。符妃喜道:“陛下终于醒了。”柴荣躺着难受,于是道:“扶朕起来。”王继恩当下将他扶起,符妃忽然跪在地上,柴荣大惑不解,问道:“你这是做甚么?”符妃更咽道:“我没有照料好玉儿,请陛下责罚。”柴荣喟叹一声,摇头道:“我与玉儿父女缘分浅薄,你没有错,起来罢。”两名宫女扶了符妃站起,柴荣道:“朕要与符妃说话,你们都出去。”王继恩和两名宫女当即退下,掩上宫门。

柴荣道:“挨着朕坐下。”符妃依言坐到柴荣身畔,柴荣握着她的右手,道:“你没来之前,朕想了很多,现在的身体比起出征收复燕云失地的时候,已是天壤之别,朕的病怕是无法好转了。”符妃心中刀剜一般,垂泪道:“陛下不要吓我,你是天子,诸神庇佑,必能渡过这个难关。”柴荣苦笑一声,道:“我虽是天子,但是在老天面前,毕竟是凡人。凡人都有生有死,朕也不能例外。”符妃方寸大乱,担心不已,道:“万一陛下殡天,留下咱们孤儿寡母,该如何是好?”柴荣神情坚毅,道:“因此我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后事安排的妥妥当当。我归天之后,理所当然是宗训继承皇位,可是他不到六岁,不谙军国大事,你要留意国事,悉心辅佐,只到他成年。”符妃应声说是。柴荣又道:“宣懿皇后临终之际说过,立你为后,其实早就该立为皇后了,朕现在就去文德殿下诏。”来到文德殿,接连下诏立符妃为皇后,立四子柴宗训梁王、特进、左卫上将军,是为皇储,立五子柴宗让燕国公、左骁卫上将军。

次日柴荣乘坐御辇登上宣德楼,眺望开封城,阴翳蔽日,天色显得灰蒙蒙的。修筑的新城已经粗具规模,轮廓清晰可见。假以时日,一座崭新的开封城就会拔地而起。斯时的开封规模宏大,气象万千,必是万国来朝,四方辐辏。然则自己病入膏肓,来日无多,能否亲眼看见新城建成,实难预料。

当晚寅牌时分,柴荣醒来,太监们都各自找地方睡了,因此静悄悄的。柴荣睡的太久了,浑身难受,于是坐了起来。这一下用尽了浑身力气,累的气喘吁吁。他披上外衣,在宫内缓缓踱步。察觉到夹室里隐隐约约传出呜呜哭泣之声,当下道:“是谁?”一名太监匆忙而出,跪在地上,道:“陛下,是我。”柴荣认得他是服侍寝宫的喜儿,但见他双眼红肿,脸颊上挂着泪痕,问道:“你躲在夹室里哭甚么?”柴荣对待大小太监十分峻厉,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将孙延希凌迟处死,便是明证。大小太监们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无不提心吊胆,便是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出一点错。

喜儿以为自己冲撞到了柴荣,害怕责罚,连忙跪下,道:“小人知罪,求陛下开恩。”柴荣道:“朕没问你的罪,问你为甚么哭?”喜儿一阵心酸,耸了耸鼻子,道:“小人的阿娘死了,小人心中难过,因此躲起来偷偷哭泣,不想惊到了陛下。”柴荣问道:“既是阿娘过世了,为甚么不回去奔丧?”喜儿眼睛一红,道:“小人没有钱,回不了家。”柴荣叹息一声,道:“去内库领五贯钱,回家奔丧罢。”喜儿见他大发慈悲,惊得呆了。反手掐住自己小腿,生疼生疼的,看来不是做梦。醒过神来之后,觉得柴荣是最仁慈的君王,磕头道:“谢陛下,谢陛下。”站起之后,扶了柴荣坐下。柴荣问道:“怎么还不回家?”喜儿道:“宫门已经锁了,小人出不去,明天再动身。”

柴荣点了点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朕太严苛了?”喜儿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听得柴荣续道:“都说太监没有家室没有子女,无欲无求,其实并不尽然,你知道朕为甚么凌迟处死孙延希吗?”喜儿道:“他贪污工钱,败坏了陛下的英名,这种人死不足惜。”柴荣道:“朕要你们观刑,看似残忍,其实用心良苦,要你们记住教训,本本分分做人。”喜儿欠身道:“小人记住了。”柴荣不再言语,吃力的站起身来。喜儿伸手搀扶,问道:“陛下要去哪里?”柴荣道:“朕乏了。”喜儿道:“小人服侍陛下上榻歇息。”柴荣点了点头,在喜儿搀扶之下一步一颤走向床榻。病体支离之下,腰驼肩塌,背影老态龙钟,再也不复从前龙骧虎步、凌云壮志、英迈神武、气吞山河之势。

这日柴荣预感大限将至,弥留之际,传诏范质等大臣托孤。柴宗训牵着符皇后的手,和范质、王溥、魏仁瞻、赵匡胤、韩通等人站在塌前。柴荣已然极其虚弱,但是为了托孤,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道:“朕归天之后,宗训可在灵前继承皇位。他年齿尚幼,你们要悉心辅佐。在他成年之前,不可轻启兵端。除非敌国大举侵袭,否则不可对外用兵。”喘了几口气,又道:“王著和曹翰是朕潜邸时的旧臣,素来忠心事主,王著可授同平章事,曹翰可授宣徽使。”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越来越气息虚弱。

赵匡胤等人奉诏之后,退了出去。范质道:“王著日在醉乡,整天整夜烂醉如泥,浑浑噩噩,不可授以相位。曹翰贪财暴躁,德不配位,不可授以宣徽使。陛下病糊涂了,说过的话不能算数。”柴荣还没有死,他就敢矫诏,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抹去了王著的相位以及曹翰的宣徽使,平日独断专行可见一斑。众人面面相觑,却又作声不得。

当晚柴荣憾然离世,时年三十九岁。他性情峻急,遇事大喜大怒,甚么事都亲力亲为。即位五年,五次御驾亲征。早已耗尽了精力,终于活生生累死自己。即位以来,事必躬亲,开疆拓土,使得国势蒸蒸日上。修正礼乐,使得人们知礼仪懂信悌。重修《大周刑统》,使得官民有法可依。惩治贪污腐朽,使得政治清明。改革兵制,使得将士知道军法如山。然则天不假年,终未能完成‘十年平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鸿图霸业。他就像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璀璨夺目,所有的的星辰都黯然失色。虽然时间短促,但是光芒万丈,无与伦比。柴荣驾崩,大周的天塌了,柴家的天也都塌了,柴守礼哭得死去活来,柴荣生母杨氏更是几度昏厥。

天色阴沉苍茫,小雨淅淅沥沥,老天似乎为柴荣英年早逝而悲恸落泪。皇宫各处都挂满了白幔白幡,每个人都披麻戴孝。众大臣轮流守灵,虽然都神情凝重悲哀,但是各怀心事。新皇柴宗训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懵懂无知,只怕吃饭还要人喂,哪里懂得甚么军国大事?柴荣即位以来,一打北汉二讨蜀国三伐南唐四攻辽国,把周围国家都打了个遍,也得罪了个遍。要是这些国家趁着这个时候联手,悍然征伐,势必国破家亡,灰飞烟灭。主少国疑,内忧外患,大周国运堪忧,各人的前程也十分渺茫,犹是忧心忡忡。

赵匡胤一连守了三天灵,一刻未曾合眼,早已熬的鼻青脸肿,血丝布满眼珠。他回到殿前司,正要好好睡上一觉的时候,赵普忽然出现,道:“太尉,机会来了。”赵匡胤三天三夜没有睡觉,头昏脑涨,没有细想,随口问道:“甚么机会?”赵普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主少国疑,天下人惶惑不安,岂非天赐良机?”赵匡胤心中一凛,明白他所说的天赐良机就是谋朝篡位,一瞬之间,不但睡意全无,而且精神百倍,心神从所未有清晰澄澈。回忆当年郭威兵变称帝,往事历历,如在目前,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赵普见他沉吟不决,问道:“你在想甚么?”赵匡胤道:“我在想当年澶州兵变,太祖皇帝兵进开封,建国大周之事。那时我还是太祖皇帝帐下亲兵,甚么都看得真真切切。”赵普喜道:“赶快说给我听听。”赵匡胤当下不厌其烦,详细讲述一遍,道:“当时太祖皇帝手里没有兵权,为了让天雄军卖命,只得诱之以利,准允劫掠开封十日。天雄军在开封烧杀劫掠,这下可犯了众怒,朝中没有一个大臣心悦诚服,没有一个百姓不恨之入骨。刘承祐死于乱军之中,河东军马磨刀霍霍,危机四伏,再不离开京师,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太祖皇帝于是想了个迂回的办法,退出开封,到了澶州,天雄军就不走了,最后兵变,拥立太祖皇帝重回开封,改朝换代。”赵普听得入神,良久不语。

赵匡胤问道:“你可明白太祖皇帝迂回之计的妙处?”赵普想了一阵,可是尚未悟透,道:“想必你已经悟透了,说来听听如何。”两人相对而坐,赵匡胤道:“太祖皇帝当时的官职是枢密副使、侍中、天雄军节度使,以节镇的身份兼任枢密副使,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赵普颔首道:“的确算得上。”赵匡胤又道:“太祖皇帝虽然忠心耿耿,但是刘承祐疑心太重,屠杀了郭家满门,逼得他不得不起兵。手里有兵才能起兵,手里无兵却又如何起兵?王峻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许诺杀进开封可以剽掠一旬,诱之以利,驱使天雄军卖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天雄军果然狼虎之师,不负众望,不到三五天就快把开封城掠夺一空了。一个个大发横财,腰带里装的满满,自是心满意足。太祖皇帝看到了危机,下令退兵,天雄军也从当初疯狂之中冷静下来。原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兵进开封,可是刘承祐死于乱军之中。君侧没有清,君反而先清了,天雄军成了刘氏皇族的仇人。刘氏皇族如果要秋后算账,天雄军插翅难飞。为了保住性命,天雄军又反过来求着太祖皇帝造反。太祖皇帝又得到了侍卫亲军的拥立,第二次兵进开封,顺顺利利夺取了天下。”

赵普只听得如痴如醉,连呼‘叹为观止’。赵匡胤道:“我是这么猜测太祖皇帝心思的,也不知对不对?”赵普一拍大腿,站起身来,道:“太对了,太对了。”顿了一顿,又道:“太祖皇帝要起兵造反,可是没有军马以供驱使,不得不笼络人心。刘承祐死于乱军之中,天雄军犯的是弑君之罪,为了活命,反而要求着太祖皇帝造反。只有改朝换代,他们才能无罪。太祖皇帝的迂回之计简直是神之来笔,妙不可言!”惊叹之情,形于辞色。赵匡胤道:“我一生最佩服两个人。”赵普道:“一是太祖皇帝,一是先帝。”赵匡胤颔首道:“先帝英明神武,雄才大略,自不待言。而太祖皇帝深谋远虑,似乎还在先帝之上。河中之战围而不打,把李守贞耍的团团转。澶州兵变,一举获得了军心。这两件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文韬武略,心机谋略,可见一斑。”

赵普道:“太祖皇帝怎么一步步夺取天下,你都亲眼目睹,而且受益匪浅,如此良师,正好效仿。”赵匡胤沉吟片刻,道:“太祖皇帝当是的处境与我迥然不同,他是被逼无奈,这才铤而走险,终获成功。我现在虽然执掌殿前军,但是不论资历还是威望,都远远不如当时的太祖皇帝,最要命的是只有统兵之权没有调兵之权。”赵普道:“没有兵权可以慢慢想办法,就问你一句,有没有夺取天下的决心和勇气?”柴荣明察秋毫,洞悉万里,活着的时候,赵匡胤恪守臣子之道,绝不会有谋朝篡位之心。但是现在主少国疑,大有可为,不禁野心勃勃。他想了一会,道:“当初投军的时候,我只想有口饭吃活下去。后来做了殿前都虞候,就想有朝一日开府建牙,成为节度使。”喟叹一声,又道:“要说人啊,都是求无止境,一山还望一山高。”虽然没有明确答复,但是进取之心,昭然若揭。这就是有话不明说,弯来绕去,云里雾里,懂的人心领神会,不懂的人却是不知所云。赵普乃是知音懂律之人,听出话中深意,颔首道:“我知道了。”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赵匡胤问道:“这件事你都对谁说过?”赵普道:“只你我二人知道。”赵匡胤颔首道:“你先去试试石守信他们的口风。”赵普道:“我这就去办。”

赵匡胤躺在床上,脑海里满是谋朝篡位的念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勃勃野心犹如一粒深埋在地下的种子,时机一到,立刻生根发芽,破土而出,没有甚么可以阻挡,没有甚么可以遏制。

赵普在后堂准备好酒菜,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应邀而来。石守信笑道:“掌书记何以这般客气,倒叫咱们不好意思了。”赵普笑道:“是太尉吩咐的,太尉说道三位将军近来辛苦了,着我犒劳一下,都是自己人,随便坐。”四人就近坐下。王审琦问道:“太尉怎么没来?”赵普一边斟酒一边道:“太尉守了三天灵,熬的昏头转向,已经睡了,咱们不要打扰他,先共饮一杯。”四人对饮之后,边吃边聊。石守信看看王审琦,又看看韩重赟,微微一笑,道:“今日小聚,只怕不单单是吃酒聊天这么简单,咱们都不是外人,掌书记有话请直说。”赵普笑道:“殿帅就是殿帅,果然高人一等,既然瞒不了你们,我就直说了。”石守信道:“我们洗耳恭听。”

赵普放下筷子,肃容道:“先帝匆匆辞世,留下少帝太后这对孤儿寡母,主少国疑,人心惶惶,正是改弦更张,变更之时。太尉欲大展鹏程,更进一步,不知三位将军拥立否?”赵匡胤已经位极人臣,当朝第一武将,武阶官中已经无官可升了,所谓更进一步,除了帝位,还有甚么?这句话再也直白不过,傻子也听得懂,石守信三人自是心知肚明。三人互相对望,石守信忽然一拍桌子,道:“这还用问吗?咱们和太尉是结义兄弟,又是他的部将,当然死心塌地。”王审琦道:“太尉要咱们做甚么,咱们就做甚么,绝不皱一下眉头。”韩重赟道:“誓死效忠太尉,绝无二心。”他们与赵匡胤同气连枝,穿一条裤子,一荣俱荣,除了拥立,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抛开结义兄弟的情义,为了自己的仕途,三人也会翊戴赵匡胤,放手一搏。这可不是寻常的赌博,如果输了,不止人头落地,还会诛灭九族,满盘皆输。可是一旦赌对,就是开国功臣,不但升官晋爵,光宗耀祖,子孙后代也跟着沾光。荣华富贵,绵延不绝。想到此节,三人都热血沸腾。

正在这时,赵匡胤推门而入,原来他一直在室外。里面四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赵普微笑道:“三位将军已经下定决心,唯太尉马首是瞻,义无反顾。”石守信任殿前都指挥使、义成军节度使,王审琦任殿前都虞候、韩重赟任控鹤军指挥使,三人位居津要,举足轻重,有了他们的翊戴拥立,事半功倍,后面的事就好办了。石守信问道:“太尉,甚么时候起事?”似乎显得迫不及待。赵匡胤微微一笑,道:“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万无一失。一切准备就绪,方能起事,到时候你们听我的命令行事。”石守信三人领命说是。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