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德升任都点检
赵匡胤如愿领节镇
次日李处耘把萧奴儿关进囚车,押往京师。范质、魏仁溥等大臣觉得此案关乎军国社稷,商议之后,上奏柴荣,请他定夺。柴荣看过两封密信之后,毫不迟疑,当即亲自审问萧奴儿。李处耘把萧奴儿押进偏殿,行过君臣之礼,道:“陛下,他叫萧奴儿,是辽国的奸细。”柴荣问道:“这两封密信,都是耶律璟自己亲手写的?”萧奴儿跪在地上,回道:“是辽帝命人写的,大周先收复四州,接着又出兵南唐,孟昶和李璟都写信给辽帝,请求出兵相助。”因为少了两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柴荣又道:“听说耶律璟勤于政事,每天日理万机,把辽国治理的国势空前浩大?”萧奴儿神情迷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道:“这...这...”李处耘怒道:“陛下问你甚么,你照实回话。”萧奴儿问道:“这些话陛下是听谁说的?”柴荣道:“是谁说的,朕不能告诉你,朕只问你,耶律璟是不是旰食宵衣,十分勤政?”萧奴儿摇头道:“似乎不是这样。”
柴荣又道:“你说耶律璟不是明君,那么却是甚么人?”萧奴儿道:“他喜好射猎,常常因为射猎而耽误了国事,而且经常白昼睡觉黑夜饮酒,人们背地里称他‘睡王‘。他脾气暴躁,对待近侍滥刑滥罚,因此近侍们无不战战兢兢,提心吊胆。”高平之战后柴荣立志削平四海,早已向辽国、南唐诸国派遣了众多密探,萧奴儿所说和密探的回报大致相同。之所以这么说,就是要看看萧奴儿有没有说谎。他不动声色,又道:“你去过蜀国和南唐没有?见过孟昶和李璟没有?”萧奴儿道:“我去过也见过他们。”柴荣沉吟片刻,道:“带他下去。”萧奴儿不知道他究竟会如何处置自己,求生心切,急道:“陛下,我知道的都说了,求你饶命。”柴荣不置可否,挥了挥手。两名禁卫不由分说,架起萧奴儿,拖出偏殿。
柴荣道:“你们说说,此事如何应对?”范质道:“不如将计就计,写两封拒绝出兵的信,着此人送往蜀国和南唐。”柴荣正色道:“他能背叛耶律璟,同样也能背叛朕,这等卖主求生之徒信得过吗?”李谷道:“一旦辽、蜀、唐三国沆瀣一气,大周腹背受敌,就岌岌可危了,为今之计,要瓦解他们合纵连横之势。”王溥道:“既然此人不可靠,不如派遣一个智勇双全之人和他一同前往蜀国和南唐,见机行事,想尽办法,不能让他们三国结盟。”范质道:“他们三国不是傻子,这件事终究纸包不住火,有露馅的一天。”王溥道:“虽然纸包不住火,可是却不能置若罔闻,必须搅浑这一缸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搅得越浑浊越好。”柴荣道:“辽国国势虽然空前浩大,但是出了耶律璟这么个暴君,他现在忙于射猎饮酒,我不招惹他,想必他也不会出兵帮助蜀国和南唐。”早已知己知彼,因此才敢如此断言。话音一转,又道:“正如王相所言,既然得到了密信,总不能置之不理。魏枢相,你挑选一个精明干练之人,和那萧奴儿前往蜀国、南唐,管它有用没用,想尽办法搅浑这缸水,最好让他们三国反目成仇。”魏仁溥领命说是。
柴荣又道:“转眼就要入冬了,朕准备入冬之后再次亲征南唐,即刻准备军需粮草。”范质等人应声说是,联袂退出偏殿。李处耘心想公事已经完结,于是跟着他们一起退出偏殿。柴荣道:“等等。”李处耘当即停下脚步,躬身道:“陛下还有甚么吩咐?”柴荣问道:“你叫李处耘?”李处耘道:“是的,臣叫李处耘。”柴荣又道:“到河阳没有多久,你就捉到辽国的奸细,做的很好。望你再接再厉,多捉几个奸细。”李处耘道:“臣一定睁大眼睛,不放过一个奸细。”柴荣点了点头,又道:“李继勋在河阳怎么样?”李处耘道:“回陛下,李将军镇守河阳尽职尽责。”柴荣道:“回去之后,告诉他,孟津关是个要紧的关隘,务必严防死守,不要再出纰漏。”李处耘应声说是,退出偏殿。柴荣道:“传张永德进宫。”孙延希应声说是,当即出殿传召张永德。
张永德进殿的时候,柴荣正在查阅各地上奏的文书。张永德道:“陛下召臣有何要事?”柴荣放下文书,道:“今天召你进宫为了两件事,过不多久就要入冬了,入冬之后,朕再次亲征南唐。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加紧练兵,还有一桩就是改革殿前司军制。”张永德闻言一阵愕然,心想改革殿前司军制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事先和自己通通气,也好有所准备。念及于此,问道:“陛下打算如何改革殿前司军制?”柴荣坐了半日,觉得乏了,于是站起身来,一面舒展筋骨,一面道:“其实就是改个名字而已,殿前司最高统兵官改为都点检,以下依次是副都点检、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副都虞候。都点检品秩和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一样,依旧由你出任。”此前张永德和李重进一样的遥领节镇,只是殿前都指挥使的品秩略低于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改革殿前司军制之后,两人品秩旗鼓相当,真正的平起平坐了。张永德自是喜之不胜,乐见其成,道:“臣奉诏。”
柴荣道:“副都点检一职,我看可以暂时空着。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副都虞候这些官职,你可有甚么人选?”张永德道:“臣举荐赵匡胤出任都指挥使。”赵匡胤智勇双全,无论高平之战还是淮南之战都屡建奇功,尤其淮南之战夺关隘斩敌将,大放异彩,当真冠绝六军。柴荣不假思索,当即准允,又道:“这次讨伐南唐,朕要夺情起复,让他随军出征。以他的功劳,原本该除授节度使了,可是不巧的是赵老将军病故了。你差人去他家一趟,要他明天来见朕。”
张永德出了皇宫,径直来到赵家。与赵家而言,他既是贵人也是恩人,更是绝大的靠山。杜氏带领阖家老小出门相迎,请进堂屋。杜氏笑道:“今天一早就有喜鹊在我家门前叫,我想一定有贵客上门,但是绝没有想到驸马亲自光临寒舍,您请上坐。”张永德道:“老夫人太客气了,我来了是客,坐在下首就好了。”杜氏道:“您是贵客,难得来家里一次,该当上坐。”张永德见她执意如此,推辞不过,只得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言罢坐于上首,杜氏则在下首相陪。杜氏笑道:“元朗常常说起驸马您平易近人,虽然贵为驸马,却没有一点架子。当初要不是您在天子驾前举荐,就没有他今日之地位,遇上您这位好上宪真是天大的幸事!”张永德笑道:“老夫人言重了,我之所以向天子举荐元朗,看中的就是他有勇有谋。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整兵练卒,严明军纪。驰骋沙场,过关斩将,实乃不可多得的将才。他是千里马,我是伯乐。回头一想,当初没有举荐错。”
杜氏笑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还是要多谢驸马提携。”张永德道:“他是我的心腹爱将,不必老夫人嘱咐,我自会关照。”杜氏道:“有事差个人来就是了,还劳烦驸马亲自上门,咱家寒门敝户,款待不周,真是罪过。”张永德道:“换成别人来,我怕说不清楚,因此亲自上门。”杜氏问道:“究竟有甚么急事?”张永德微笑道:“没有甚么急事,而是喜事。陛下改革殿前司军制,最高统兵官更名为都点检,以下依次是副都点检、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副都虞候,我向陛下举荐元朗出任都指挥使,就是我从前的官职,俗称殿帅。”听到这里,赵匡胤脸上虽然没有流露喜悦之情,但是心中却喜之不胜。所谓心花怒放,亦既如此。
杜氏问道:“似驸马所言,天子又给元朗升官了?”张永德点了点头,又道:“不仅如此,入冬之后陛下会再次亲征南唐。陛下当着我的面许以节钺,只要元朗随军出战,就除授节度使。”闻得此言,赵匡胤更是心潮澎湃。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披坚执锐,浴血奋战,一往无前,为的是甚么?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节度使,光宗耀祖。只听得张永德又道:“元朗尚在孝中,陛下打算夺情起复,传召明日进宫。该怎么回复陛下,你先斟酌斟酌。话已经传到了,告辞。”阖家老小送走张永德之后,返回堂屋。
杜氏问道:“元朗,你怎么想?”赵匡胤道:“儿尚在孝中,已经辞官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陛下,一切但由阿娘做主。”杜氏微微一笑,道:“小的时候,你顽皮捣乱,赌钱吃酒打架斗殴,没有一样落下,真真是劣性难改。从军之后,性子总算改了些。后来太祖夺了汉朝的天下,封赏有功之臣,你也跟着升了官。看着别人出将入相,自己却只是个小小的东西班行首,心里格外不是滋味。思来想去,决意投靠镇宁军节度使,也就是当今的天子。回头想想,这步险棋算是走对了。那时阿娘就想,你明理了,虽然不说胸有鸿浩之志,可是也不甘心碌碌无为,居于人下。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觉得是对的就去做罢,就像当初毅然决然投靠天子一样。”
赵匡胤当即与赵普商议,赵普喜道:“看来陛下要重用你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定要抓住。”赵匡胤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道:“先父病故,多少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骂我不孝,这个时候答应起复,他们吐的口水还不把我淹了?”赵普沉吟片刻,道:“明天觐见陛下的时候,不妨先推辞一下,口气不要过于生硬,留些圜转的余地。借机向陛下说说自己的委屈,试试陛下的口气。”赵匡胤知道该怎么说了,于是点了点头。
次日赵匡胤入宫觐见,行礼道:“臣见过陛下。”柴荣道:“免礼。”微微一笑,又道:“许久不见,老夫人可好?一家都好吗?”赵匡胤欠身道:“谢陛下垂询,家母安好,一家人都好。”柴荣点了点头,又道:“改革殿前司军制的事,你应该知道了罢?”赵匡胤回道:“驸马告诉臣了。”柴荣道:“驸马举荐你接任殿前都指挥使,朕已经准了。其实不必他举荐,朕也会让你接任殿前都指挥使的。”赵匡胤道:“陛下对臣器重有加,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柴荣站起身来,踱到殿中,道:“李重进这人匹夫之勇有余,智谋欠缺,朕前脚走后脚军纪就松懈了,不但要与南唐军交战,还要镇压反抗的南唐百姓,顾此失彼,焦头烂额,把淮南的战事弄得一塌糊涂。讨伐南唐,看来还是要朕亲力亲为。朕准备入冬之后再次御驾亲征,你随朕出征。”赵匡胤当即跪下,道:“臣深受陛下隆恩,虽然想随君出征,但是却有难言之隐。”
柴荣心中大奇,道:“甚么难言之隐,告诉朕。”赵匡胤道:“当日先父病重,原本告假回家养病,途中特意绕道去滁州看望臣,抵达滁州之时,已是深夜。当时滁州刚刚易手,敌情不明,臣没有立即放先父进城,只到第二天天亮,臣才放先父进城。因为着了凉,先父病情加重,没有回到开封,就亡于途中了。”说到这里,声音已然更咽。柴荣隐隐猜出一些,道:“说下去。”赵匡胤又道:“回到开封之后,臣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臣为了升官,连父亲的性命都不顾。这个时候,臣若虽随君出征,岂不正落了口实?人言可畏,臣不能不有所顾忌。”柴荣怒道:“这些混账话是谁说的?”赵匡胤摇头道:“臣不知道,臣从淮南回来,这些话就传的满城风雨了。出自何人之口,无出查起了。”柴荣咬牙切齿道:“谣言惑众,说这种话的人居心叵测,可恶之极。”眼见赵匡胤还跪在地上,又道:“起来罢。”
赵匡胤站起身来,道:“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这次...”柴荣见他满面委屈,安慰道:“你没有错,不必把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放在心上。朕要当着大臣们的面,说清夺情起复的事,那些人就没有话说了。朕还要授于节钺,还要诰令你母亲和娘子为诰命夫人。让天下人看看,国家不会亏待有功之臣,朕不会亏待有功之臣。”赵匡胤感激涕零,复又跪下,叩首道:“臣替家母和娘子叩谢陛下隆恩。”柴荣道:“不日就会有制书到你家了,你回去等信罢。”赵匡胤谢恩之后,出了皇宫。
赵普正在宫门外等候,眼见赵匡胤走出宫门,当即迎上前去,问道:“甚么结果?”赵匡胤神情一如往常,看不出是喜是忧,道:“去定力院再说。”来到定力院后院,进了厢房。苗训微微一笑,道:“你们来的好巧,我刚要出去,要是你们晚来一步,就见不到我了。”赵匡胤眼见桌上摆着两个包裹,还有一封信,问道:“先生要回家吗?”苗训点了点头,道:“是啊,离家一年多了,该回去看看了。”赵普打趣道:“先生该不会是思念夫人了罢?”苗训微微一笑,道:“说不想是假话。”顿了一顿,又道:“要说人啊,可真是怪,从前天天在一起,有的时候越看越别扭,动不动还怄气吵嘴,有时真想分开算了。可是真的分开了,心里却又空空荡荡的,越想越觉得好来。”看了赵匡胤一眼,又道:“现在你已经辞官了,在家守孝,我也帮不上你了。桌上的信本是留给你的,你既然来了,当面说清楚更好。”
赵匡胤怕他一去不复返,于是极力挽留,道:“先生不能走。”苗训微微一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我再出山就是。”赵匡胤道:“咱们坐下说。”坐下之后,赵匡胤又道:“我刚从皇宫出来,陛下召我进宫,要夺情起复,让我任殿前都指挥使,还要授以节钺。”赵普喜之不胜,一拍大腿,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路上你不曾透露一点口风,原来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苗先生。”言辞及此,心中不禁有一丝丝不悦。论说亲疏,自己毕竟与赵匡胤乃是宗分。这么大的事,竟然要先告诉苗训,难道自己比不上苗训亲密?赵匡胤摇头道:“你误会我了,已经有人诬蔑我为了升官,连自己父亲的性命都不顾了,要是有人看到我们两人喜形于色,还不又添油加醋的造谣,因此这些话只能关起门说。”赵普这时方才知道他心细如发,这么一点毫不起眼的小小细节都做得天衣无缝,当真心思缜密。
苗训微微一笑,道:“恭喜你了,终于如愿以偿了。”赵匡胤却没有得意之色,道:“宦海浮沉,眼下皇恩浩荡,我得以平步青云,以后的事还很难说。”苗训点了点头,道:“能够居安思危,没有沾沾自喜,你很清醒。”赵匡胤笑道:“你们都知道,能够成为节度使,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心中自是喜悦,不过不能得意忘形。”顿了一顿,又道:“陛下打算入冬之后再次亲征南唐,让我随军出征,先生务必跟我一起走。”苗训沉吟片刻,道:“那我赶在你出征之前回来。”赵普挤眉弄眼道:“他是想念嫂夫人了。”赵匡胤恍然大悟,道:“先生不必着急,我立刻差人去接嫂夫人,让你们团聚。”苗训想了一会,道:“这样也好。”聊了一阵,赵匡胤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