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家那间低矮的草房,看着昏暗的灯光下大伯、爹爹、叔叔们那些风刻雨凿的面孔,沙爱国蓦然失去了穿着高档运动服在大城市的早晨沿着林荫道慢跑的感觉,瞬间坠入一团苦涩涩粘稠稠的往事之中挣扎不已。
这就是他几十年未曾改变的家,这就是从他记事起就爱他养他育他的亲人们啊!他的心就像被屋外那些亘古未变的山风撕扯着,翻卷着,在崎岖嶙峋的山石上,在荆棘、荒草间滚动着,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纠结滋味。
沙爱国的老爹沙建设“叭哒”“叭哒”地抽了两口旱烟袋,让面孔隐在一团青雾之中,这才慢慢地说:
“爱国,把你从省城里骗回来,这事是我做得不对,可不这样我知道是叫不回来你的。为什么非叫你回来,这事还是让你大伯说说。”
大伯就清清嗓子,看着低头不语的爱国说:“自从你爷爷下世,我们老兄弟几个除了过年,就从未这样聚过。爱国,你也知道,咱老沙家从祖上起就是给人家看山的穷棒子。穷归穷,可咱老沙家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没出过祸害乡里的人渣子,善有善报,所以咱老沙家人丁兴旺,虽然依旧不如村里其他的大姓,但我们有从你老爷爷开始就挣下的好名声,我们沙家在马虎沟村也算是人缘好地位高。要当官,搁以往,咱连想都不敢想,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村里要直选村长,只要谁的人缘好,有本事,谁的票数多,谁就能当村长,乡里县里决不拦挡。”
沙爱国不服气地说:“大伯,你可别被宣传骗了!什么人缘好,有本事!什么选举!还不是比谁的户门大,亲戚多,谁能串联,谁舍得花钱下本钱!”
“爱国,你看问题很准,这几年没有在外面白闯荡!”大伯满意地看着沙爱国,突然提高了嗓门说,“对,咱农村就讲究一个户门,如今咱村咱姓沙的户门不算最大,但也在前五位,再说,你在当过兵,立过功,入了党,又在城市闯荡出了名堂,发了财,年龄也刚好三十出头,正是创业干事的好时候,所以就应当让你来当这个村长,给马虎沟外面姓沙的长长脸!不你要知道,你老爷爷方圆有名的打狼猎手,也是老革命,还是我们马虎沟村的第一任党支部书记,你爷爷是第二任党支部书记,你现在竞选这个村委会主任,也就是村长,有很大的把握!”
沙爱国因为自己受骗回家的缘故,有些没好气地说:“谁爱当谁当,反正我不当这个村长。”
沙爱国爹摔摔烟袋,气吁吁地说:“你小子吵什么,听你大伯说完就委屈了你啦?能了你这个王八羔子!当初,我让你结婚你就是不结,耽误我抱孙子这么多年!真是气死我了!”
沙爱国怕惹得老爹发怒,赶紧住口,听大伯继续说下去:“咱姓沙的好几枝子,每枝子肯定都想让自己的人当村长,咱这枝子虽然小,但是,爱国这几年混的人模人样,年龄好,人缘好,学问好,又见多识广,提爱国当村长呢,别人肯定会没意见,所以呢,这个村长,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我们姓沙的就看你这么根顶梁柱了。”
沙爱国的堂哥,也就是大伯的儿子沙月亮这时插话说道:“有个情况不怎么好,大爷爷家的沙世富八叔早就放出风来要选这个村长。他四处宣传说爱国不会跟他这个叔叔争村长,还说爱国决不肯舍得城里那个花花世界回咱这个穷山沟里受罪。”
这个八叔沙世富算起来和沙爱国已经出了五服,虽然比较远,但还是一家人,每年也在一起上老林地上坟烧纸拜祖先。
沙爱国四叔也帮腔说道:“是呀,八叔找过我不止一次,让我选他。他在咱姓沙的当中人缘也不错,他那枝子人数又多。”
沙爱国这时委屈地说:“你们光想让我选村长,有没有替我考虑考虑,我好不容易跳出了这个穷地方,有了自己的事业,在城市里扎下了根,我怎么能扔下这一切再回来受罪!当个村长有什么好?一个月就几百元的工资,得罪人、吃苦的事全要干,狗吃屎猪尿尿的事也要管,我图了个什么?就连孩子们也要跟着我受罪,在城里他们可以受很好的教育,可以请家教,让他们学音乐、学美术、学舞蹈、学钢琴,可咱这里有什么?让孩子学什么?就让沙世富八叔当村长好了,省得让别的姓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