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听,你怎么照顾?再说你已经离开学校四年了,怎么能够保证能够考上大学,不要到时考不上,又浪费这么多时间怎么办?”岳父对我的想法早就不满,借机唠叨着。
“你能确定我考不上吗?我就考本地的院校,怎么就不能抽空照顾家庭了吗?再说我们养鸡也需要技术,就我这技术怎么能够扩大经营。”尽管提起考试我心有余悸,但还是坚持地说。
关于我再次上学的问题,全家第一次围坐在一起,讨论着,最后的结论是:1、上学可以,但必须是考本地的院校,考试期间不得耽误家庭正常活动;2、万一此次考不上大学,就要彻底放弃求学的打算;3、保证求学期间和毕业后,必须回到这个家庭,不得有什么思想。
我知道那个女人提出的关于第三条什么意思,这四年来,在累与困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应该休息一下,没有热情和激情,我就像一具干尸,麻木地走,背着枷锁和痛苦。这种孤独和心酸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即使是遍体鳞伤也感觉不到了一丝的疼痛。女儿在我的怀里抽搐着,幼稚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她并不知道这讨论的含义,只是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诺诺地哭泣着,“爸爸,别走,爸爸,你别走——”
“别怕,爸爸不会走,爸爸不会走的!”我强忍着心中的悲愤,抽出笔来颤抖地在保证书上签下自己的姓名,空白,天空中一下子转为了空白,折叠好交给他们,我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突然间轻了,慢慢地升腾,漂浮在空中,就像一片云。
我在成人高考网上报了名,并翻出了自己尘封了四年的书籍,在生活劳动的间隙,开始了苦学。我把床搬到了鸡棚,一席被子成了全部的家当。女人似乎觉得对我的劝解或者说命令不再起了作用,或者那份保证书让她心安,也尽量地不出现在我的视野。劳动、学习、学习、劳动成为了我那三个月频繁交换的节目。
六月,我与全国的千万考生一道走进了那个向往的考场,我的泪水滴落了下来。这个迟来的花朵在我的身体内盛开着,尽管这不是个花开的季节。酷暑难耐,我却第一次感到了温和。
一个月后,分数出来,我得到了省成人组第二名,执勤的班主任几次通知我去修改报考志愿,我无语,因为我早已习惯了沉默,那份保证书沉甸甸地压抑着心头,我把打印出来的分数单深深地埋在椰子树下,就像埋下了希望和理想。
领到通知书那天,岳父破例地在院子里摆下几桌菜,宴请了左邻右舍,老岳母声色泪下地在饭桌上夸耀着我的聪慧懂事和孝顺能干,就像催开的花朵一样。早已对酒忌惮的我在那天喝了很多的酒,尽情地哭笑,直到喝得不省人事。女人哄睡孩子后,第一次主动地把我搀扶进了属于我们的房间,她偎在我的胸前呢喃地说着什么,而我早已入了梦乡。
第二天,老岳父备好了一份礼物,要求我带着他的女儿和外孙女回到了我的家乡,尽管离此不远的乡下,然而这却是我四年来第一次回归家门。我骑着摩托车,女人抱着女儿,偎在我的后背,在邻居羡慕的眼光中,走进了那个破损严重的家庭,我看到了颓废的父母,以及小学就退学在家劳动的弟弟。
“好,好,咱家终于出了个秀才!”年迈的父亲哆嗦着双手,点燃了水烟袋,母亲则拿着录取通知书哭泣不停。
“爸,妈,我去镇上买些鞭炮和酒菜,咱家好好乐和乐和!”懂事的弟弟推出家中那辆破旧自行车往外走。
“对对,要多买点,让全村的人都来,”我的女人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钱塞给弟弟,“咱家出了个大学生,是咱于家的光荣,给,拿着!”
“不,不用,嫂子!”弟弟用眼角的余光瞅向我和父母,边推辞着。
“让你拿着就拿着了!再说这些年我也没怎么帮助家人!”我强行的抓过女人手里的钱,同时内疚地盯着年幼的弟弟,沉重的包袱过早地落在他的肩膀上,而他年长的哥哥却在城市的边缘,邻人羡慕的目光中苟活着。
“对对,你哥说得对,这些年我们确实对这个家庭关心得太少了,主要是我们太忙,也没有空闲时间!”女人顺势着说。
弟弟拿着钱骑上车子出去了,母亲则抱着女儿到邻居家炫耀那个令家族蓬荜生辉的消息去了,父亲则拉过家中的那头老羊,找人杀羊去了。
我们在老家住了三天,酒醉了三次,沉睡了三天,在这四年里,我是第一次睡得这么地安详,这么地沉着。女儿被她的爷奶捧在手心里,她学会了笑,可以放肆的笑。女人没有催促我回去,而是乖巧地偎依在我的身边,尽管父母一再不让她去厨房,她还是多次地去厨房帮助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的大学来得是如此地仓促而又如此地真实,或者说又是如此地缓慢,足足地迟到了四年,在同一个季节里得到梦想的大学。走在校园的路上,我感觉到灵魂的苏醒,每个细胞都在激烈地跳跃着。我积极地迎接着我的大学,就像迎接一轮新生的太阳。
在大学里,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十一假期后去码头迎接韩冰老师。当她从船上下来,飘飘的就像一个天使,她在船上晕了船,呕吐了一路,到了码头简直要虚脱了。因此她坐在我摩托车的后座上,紧紧地搂着我的腰,虚弱地把脑袋贴在我的后背上,让我明显地感觉到她微弱的心跳。我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害怕把她惊醒,也害怕自己的这种微醉状态会发生车辆摩擦。我是在犯罪吗?我想起了那份保证书,我停下了车,使劲地按着头颅,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韩冰依然微弱地用脑袋抵着我的后背,已经微微地发出鼾声,他不均匀的呼吸搅得我的内心荡漾,就像漂浮在海上的小舟一样。
未来,我知道我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我真的想回头抓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