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双臂道:“什么感觉?”
白玉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铁双臂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好奇,他只知道白玉城是来找杨歌吟的,并且完全没有恶意。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因为对他来说,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东西比杨歌吟的安全更重要。
白玉城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已说不出话来。
他此刻感觉自己就像吞了口不会熄灭的岩浆,喉咙、食道、胃,似乎全部都在燃烧。
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说道:“看来这酒不止烧刀子……还烧人。”
铁双臂道:“你也知道这酒的名字?”
白玉城道:“听说过。”
铁双臂道:“喝酒就要喝这样的,要喝这样的才带劲。”
白玉城没说话,忽然又拿起手中酒囊,仰天长饮,囊中烧酒好似瀑布飞流直下般灌进他的喉咙。
铁双臂完全呆住了,惊讶地望着白玉城。
“——好酒。”白玉城放下手中酒囊,用右手袖子擦了擦嘴角,说道。
铁双臂还在盯着白玉城,惊叹道:“想不到白少主竟如此海量,连我都不免有些佩服。”
白玉城道:“像你说的,酒就像女人,越烈才越有味道。”
铁双臂目中似乎有了笑意,道:“不错,喝酒要喝最烈的,女人要玩最横的,杀人要杀最狠的,这样才不失英雄本色。”
白玉城也忍不住笑了笑,道:“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把酒言欢、潇洒自在、嫉恶如仇,那这江湖岂非就没有恩怨了?”
铁双臂怔了怔,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他拿过酒囊喝了一大口酒,抬头望着满天星河,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你错了。”
白玉城道:“我错了?”
铁双臂道:“对,就算人人与我无异,江湖中也还是会有恩怨,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江湖本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
他盯着白玉城,接着道:“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江湖,人就是江湖,若是没有了恩怨,那江湖便不再是江湖了。”
说完,铁双臂忽然站了起来,道:“宗主,我去山下等你。”
杨歌吟道:“你不坐下一起喝酒?”
铁双臂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杨歌吟叹了口气,道:“好,那你去吧。”
铁双臂抱拳弯腰行礼,道:“多谢宗主。”
说完,他已转身缓缓向山下走去。
月光下,他的背影虽然雄壮宽大,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疲倦、说不出的寂寞。
铁双臂还在下山,踏着铺满石子的山间小道,背影已越来越模糊。
白断弦望着他那孤独的背影,黯然道:“他是你的朋友?”
杨歌吟道:“我的确把他当成了朋友。”
白玉城道:“可他却没有把你当朋友?”
杨歌吟道:“嗯。”
白玉城道:“那他把你当成了什么?”
杨歌吟道:“救命恩人,老大,主人。”
白玉城道:“你救过他的命?”
天空星河泛滥、月光皎洁。
杨歌吟没有说话,他慢慢抬起头,仰望着苍穹之上的满天繁星,叹了叹气。
听说月亮很皎洁的时候,星星一般不会太多,星星很多的时候,月亮也绝不会太圆。
但不知怎么的,今晚的月亮简直比白云还要白,比太阳还要亮,星星也多得好似黄河里的泥石、沙漠上的沙粒。
杨歌吟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拿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道:“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的确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虽然过去了那么久,但他记忆却还是十分犹新。
他永远也忘不了八年前的一个傍晚。
大漠如烟、夕阳如血、夕阳已满天,落日即将下沉时,夕阳中带着种血液即将凝固时的暗红色。
一个黝黑大汉正趴在细腻的沙土上,一动不动,嘴唇已干裂得好像几十年没有下过雨的泥河,这已完全不像是一张正常人的人嘴。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也没有人知道他已多少天没有喝水了。
秃鹰在盘旋,盘旋在暗红色的苍穹下,在等着食用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