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段旅程唯一真实的记忆,反而是大雨下来之后那些恐怖的场景。
天上雷音阵阵,大山被震得平地移了开去,宽广的山下平原显得更加辽阔,几乎有些虚无了,但那些灼热的天雷地火却容不得人质疑它们的真实性,劈头盖脸地甩下来。天穹仿佛漏了一个大洞,又好像开了一只巨眼,天威便从那里施临后土。
成放在雨中倒下的时候想的是:从傩亚离开时,他尚且有一匹马,一把剑,但这时,剑已经丢了,马也被雷惊跑了,身边一个活物都不剩,所有的生气都消失了。
他恐怕也快要完了。
但这能怪谁呢?难道该怪他自己喜欢哂笑,惹了父亲不快?还是该怪几个哥哥心胸狭窄,容不下他一个闲人?他不过是从北院大营提了一把刀闯进了龙见大堂,为母亲申诉一下曲直。谁让本不该母亲承担的罪责,全落在了这个生性婉转懦弱的女子身上?
如果他是他的母亲,在那种情形下他不会选择屈从,因此他对母亲的选择而愠怒。但作为孩子,他的莽撞又害了母亲,他只能无限自责,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是因为想到母亲所以走不动了,还是因为再也走不动了,所以想到母亲?
轻轻的风铃响。
羽毛一样的声音回环往复,温柔地扫过他的面颊。纯粹干净如流水一样,委婉含蓄像院墙那边刚开的花,星子落下不是砸落,而是逐渐变成了透明的玉石,细细地落在掌心。
成放睁眼就是雨天。在此之后的千万个日夜中,这里还会有无穷的雨天。但这雨天并不昭示着凄凉,甚至连落寞的感觉也很少,只有寂静和沉淀了千万年的气魄,就像人躺在了墓地之中,但永远不会死去。
打帘,成放赤脚走到了外面。他竟然身居山中,身下千丈渺落,泛泛云气,陌陌红尘。屋子后面全是森森的树木,他眨眨眼,竟觉得看得清树叶上晶莹的水珠。空气中浮动着清香,不是药香,胜似药香,有种久病之人的寡淡与慎重。
有人背对着他站在屋外。他似乎在舞剑,但手中却不是剑,那似剑的东西也并不在他的手中。那是一汪水,凝结成了剑的形状,悠悠地飘在空中,柔软至极,却有无坚不摧的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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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弄着那把水剑的人,麻衣不是很合身,袖子有些长了,稍稍垂了下来,领口也有些松,但这并不妨碍他斯慢从容的态度。
他就站在雨中,晃着手指,让那把水剑在空中飘来飘去,观赏着,沉思着。
成放忍不住道:“先生,下雨了,进来吧。”
那人微微侧身,但并不看他:“你醒了。”成放脚下是冷冰冰的石板,但他并不介意,径直走到那人身边:“先生在干什么?”
“唔,没什么。”那人挥挥手,水剑也不落下,就在空中消散了。他终于正面转向成放,神色静笃,清凉如水。
零星的雨一时间停了,深谷中依依腾起许多云烟。云烟仿佛一头小鹿,乖巧地依偎在那人身边。他的眉眼闲定,且极专注地看了成放一会儿,道:“好,进屋。”
这间屋子不同于成放醒来时的那间,陈设更加简洁,除了正对门的一张案几,素无他陈,只有墙角立着一张琴,琴上落满尘土,让人想拂又不敢拂。那人坐在案几后面,一手掐着眉心,半晌不说话。
他的含蓄冷静反而让成放放松下来,他凑近了那人,问:“先生不舒服。”
“我不喜欢雨后的云烟,特别是山上的云烟。”他平静地回答,但话语却被成放咂出一点天真任性的味道。成放不知道自己何时乐于品味言语了,笑道:“那先生还站在外面看什么?”
那人意外地抬头,正看到成放笑盈盈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哪里来人?”成放惊讶道:“先生对我一无所知,为什么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