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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端午(2 / 2)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荫遍地日当午,梦觉流萤时一声。

沉闷的夏日午后最宜酣睡,小院里寂寂无声,高大舒展的梧桐树洒下密密的浓荫,只有竹帘外蝉鸣高一声低一声的传进来。桐音躺在床上沉沉睡着,淡青色的素纱帐垂下来,仿佛笼着一层淡淡轻雾,她在久违的梦境中又回到了原本的家,看到亲人的笑脸,生活过的地方……只是熟悉的人的脸庞上都仿佛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如何努力都看不清楚。她在梦里呢喃了几声,又沉沉睡去。对面竹塌上的红药听到动静,趿拉着鞋子轻轻走过来,隔着纱帐看了看,见桐音静静躺着,身上薄薄的夏被纹丝不乱,便又轻手轻脚的回去躺下。

这一觉一直睡到酉时一刻,桐音才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的一瞬间,感觉有些时空紊乱,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是身在现代做了一场穿越的梦,还是穿越的自己梦回现代。她盯着头顶淡青色的帐子定了定神,这才确定自己仍旧是穿越了千年时空的一缕幽魂,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坐起身来。

红药走过来轻轻挂起两侧钩帘,服侍她穿好衣服,在梳妆台前坐下,拿梳子给她细细梳理头发。桐音因为常年注意锻炼身体,饮食有节,起居有常,顺时气养精血,一头长发乌黑光亮,肌肤健康莹润,身体修长柔韧,虽不如叶府其他小姐那样纤细白皙,却由内而外透着青春健康的气息。只是这样的健康美却不受时人推崇,世家女更是以温婉娴静,德容兼备,柳腰莲步,娇弱可怜为标准塑造,故而论起美貌,桐音在叶家诸女中向来是往后排的。因下午不需出门,红药便给桐音梳了个简便利落的元宝髻,因桐音不出门时不爱插戴各种发饰,就只插了一把小小的珐琅彩银梳固定,其他饰品一概皆无。

闲夏无事,桐音拿了把竹剪在廊下慢慢修剪兰叶。与后世不同,时人种植兰草更钟爱扁平宽大的浅方紫砂盆,在兰草旁饰以玲珑剔透的假山石和青苔。但是紫砂盆昂贵,她买了光素无装饰的青瓦盆,又请瓦匠在细长盆身两侧打上透气孔,不过几文钱一个,兰草也是从叶府花匠那里讨来的大雪素、碧玉莲、石门红等本地兰蕙,胜在养得茁壮茂盛,兰叶葳蕤,浓绿有光,每年冬春入室后都会次第抽出花剑,一进门就能闻到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雅兰香。

叶兰音因为名字中有个“兰”字,格外钟爱兰草。她住的紫藤坞室内院外都种植了不少兰草,时人推崇的陈梦良、吴兰、潘兰、大张青等建兰名种都搜罗了来,精心栽种在雕刻书画的紫砂盆中,或摆在桌前廊下,或点缀在假山水池,又特意向叶夫人要了个会莳花弄草的小丫头香秀,专门伺候这些宝贝兰草,盛花期还会用松涛阁的兰纹香笺写了请柬,办品香宴、兰诗会请姐妹们前去小聚。故而叶二小姐是万分看不上碧桐院这些普草的,偶尔踏足此间,必然先点评一番兰品,再比较一下建兰与蕙兰香气、花型、叶型高下差别。桐音无意在这些小事上跟她别苗头,往往顺着她的话头赞赏一番“二姐姐院中的兰花实在高雅过人,妹妹实在羡慕不已。”若是刚好赶上那几天心情烦闷不愿与之虚与委蛇,就开口说道:“不若二姐姐把你院中好兰花赏给妹妹两盆可好啊?”这话一出口,多半就会看到叶兰音脸上宛若受惊般强自镇定的神情,挂着不自在的笑容:“啊哈哈,你我姐妹何须客气……啊,对了,大姐姐说让我有空过去一趟,仿佛是着急找我有事,我且去看看再来啊!”便急匆匆告辞走了,桐音强忍着笑送她出门,然后抱着肚子无声笑得直不起腰。

端午节又被称为浴兰节,易经云: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民间传说端午日阳气最盛,是草木药性在一年里最强的一天,用艾草、菖蒲、银花藤、野菊花、麻柳叶、九节枫、荨麻、柳枝、薄荷、桑叶等草药熬成的水沐浴、洗头可以疗顽疾,去邪气。叶府大厨房在傍晚左右就用木桶将熬煮好的草药水一一送至各位主子们的居所,红药青萝张罗着倒入浴桶,因小泥炉和铜壶太小,反复烧了好几壶,才算是把浴桶添满。桐音不喜沐浴时有人在旁边服侍,丫鬟们早已习惯,将胰子、白棉巾及换洗衣服放在屏风旁边就退下了。

桐音解散头发,宽衣解带,迈进浴桶里将自己沉入水中,舒服的长出一口气。微黄略烫的水带着清新馥郁微带苦味的草药气息,随着水汽阵阵蒸腾上来,一天下来积累的烦热疲倦为之一解。她用手做梳子,在水中缓缓理着长发,嘴里轻轻哼着小曲,想起白天的事,不由得会心一笑。自己这个二姐,想是因大姐年前议婚鸿胪司卿尹大人长子尹明义,感受到了危机,提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起打算了。范文宣温文有礼,斯文俊秀,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前一天的语言试探,既是敲打,又是试探,三姐那里怕是也已经照样做过一遍了。只是她盘算打得好,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叶夫人。如果被叶夫人知道她看上自家嫡亲外甥,会作何感想?真是一场好戏啊,她且作壁上观,静待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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