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吉拉纳被押回囚室,白天只有几把晾干的煮豆子,水也很少。晚上更要站着睡觉。其他人既没进过监,也没当过差。乍遇此变,有人唉声叹气,有人痛哭流涕。没几天,一个犯人发起烧来,说着胡话。有人连忙喊来狱卒。“这人病了,你们得看看。”
“看什么看!”狱卒抬起手,用铁棍猛地往里面一戳。“你们当这里是医院?”
另一个狱卒倒是没动手,只是吐了口水。“异端犯,没死就是对你们开恩了。”
许多年前,苏吉拉纳就站在牢门的另一端,他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凶。当着同事的面,谁也不敢对犯人表示同情。于是他走上去,尽量让气氛缓和。“这位兄弟,他可能是传染病。如果把我们都传染了,案子就没法审了。而且,各位官爷的健康也会受影响啊。”
这话还算管点用,没多久,几个狱卒走进来,把病人拖了出去。
天气转寒,大家都还穿着单衣。苏吉拉纳是异乡人,无亲无故。但就是土生土长的嫌疑犯,也一直见不到有家人探望。不是家人绝情,而是审讯这些犯人,必须让他们与外界信息完全隔绝,每日在恐惧里思前想后,脑子变得混乱,审讯时才容易突破。
这天,苏吉拉纳又被提审。这次换了个审讯官,还是把先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这次,审讯官似乎相信他的履历。“你为什么要到终南山隐修?本教平定叛乱,四海归附,人心稳定。放着为本教效力的机会不要,跑去隐修。你想逃避什么?你要摆脱什么?”
这些问话处处有陷阱。稽察队花费精力抓了人,如果不能坐实他们的罪名,岂不是浪费人力物力,苏吉拉纳完全知道这些把戏。不,这不是审讯,这就是他的修行。以前我坐在上面,现在命运让我跪在下面。只有交换位置,才能把这里的人情事态全部体验一遍。
“你在想什么?想编谎话?”审问官喝道:“快说!”
“哦,我是在想,怎么才能把我的动机说清楚。”
“这还用想?如实坦白不就行了!”
“我作隐士,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信仰不够纯正。身为教士,以己昏昏,如何使人昭昭?”
这叫什么理由?审讯官无法理解。这些供词也看不出什么异端罪行。难道能让他靠自我辩解,随意脱罪?这样一来,稽察队脸面何在?想到这里,审讯官又把一本书摆在桌上。“这是你的书吗?”
苏吉拉纳一看,正是那本《瓦尔登湖》。“朋友借给我的。”
“这不是异端文字吗?哼,你看得很仔细啊,里面还有许多评语,都是你写的吧?”
苏吉拉纳心中好笑,看来,这个审讯官完全不读书。“这是异教先驱文学,教会批准印刷的,兄弟群岛养成院一位教师把它借给我。”
“不老实!你就是异端,花言巧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