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信达摇摇头:“唉,你既不采用咱的张良之计,咱也把你莫得办法。不过,藏地缺盐,却是实实的。食盐这东西,谁也离不得的,一连的两三个月没得盐吃,这藏地之民能不心生怨忿?当今之计,总须走得盐去,方是正经呀。”
张全有:“这走盐的事儿,自是商家的行为噻。生生地列在军需,哪里服得人去?”
于信达把身子瘫靠在椅背上:“唉,哥吔,我的姐夫哥吔,小弟我唇干舌燥,说得这许多的废话,啥就不入你耳呢?罢了,罢了。咱不扯这理由了,只这西南的百姓,藏地的百姓,总是咱大清的百姓噻。而今没了盐吃,总须想个法儿噻。”
张全有:“这么,倒还是正经话儿。你说,咋个解决?”
于信达:“你哩,先给些军需的盐引,咱去自贡提盐,自然是优先的保障军队,再匀得一些出来,售与百姓去吃。今后,咱从盐司取得盐引,再把商盐补着军盐。我这法儿,总是可行的噻?”
“呃,使不得,这法儿,断断的使不得?。”张全有直摇头,“信儿小弟呃,你是不知,这军盐的盐引,为啥一月一拨?定这规矩,就是防着预支了军盐,拿了去市场倒卖。你这法儿,岂不是坏了规矩?”
于信达:“嘿,不过缓缓急,怎就坏了规矩呢?再说这规矩,咱且不去论它合理不合理,制定它时自有其时的情况,而今的情况变了,规矩却变不得,仍按老规矩去行事,怎能不误事哟?譬如,咱打个比方哈,譬如,为啥要采购德式快枪钢炮?咱与洋人数次的交锋,明明的咱的弓箭比不过洋人的枪炮,而今英夷找上门来了,咱若仍拿了弓箭射,拿了大刀砍,除了白白地送他人头,还能怎的?”
张全有:“咱也不是书呆子,这事急从权的道理,还是懂的。但预支军盐这事儿,关系非同寻常,还真不是我能办的。”
于信达叹口气:“罢了,罢了,听姐夫哥这话,既是说到了这份儿上,定是有难处的。咱也不与你费口水了,这军需盐引,咱也不要了,大不了关了富顺商号,不做这走盐的生意。”
张全有皱了眉头,盯着于信达:“啥意思?打退堂鼓,甩手走人?这不像老于家的风格嘛。”
于信达两手一摊:“嘿嘿,现在么,总还有得退堂鼓可打,总还走得脱。若再过得十天半月的,事儿闹得大了,捅了天去,恐是连退堂鼓也没得打啰,想走也走不脱啰。”
张全有死死的盯了于信达:“啥个情况,真就严重如斯?”自打去年腊月至今,整四个月,咱家便没得一斤半斤的盐引,各地的分号早断了供盐。川西川南,还有全藏,还有云贵一些的地盘儿,少说上千万的人口,都靠着咱家的走盐。姐夫哥吔,上千万的人,连着三四个月的短了食盐,会整出个甚的幺蛾子,哪个说得清楚?”
张全有咕噜一声,吞下一口口水,沉吟道:“怎没听得总督衙门说呢?难道这些个总督府的官员,都瞎了眼?”
于信达:“总督瞎没瞎眼,小弟我是不知的,反正,实情便是这么个实情。不仅民盐断了供,便是军盐,哦,五屯驻军,还有拉萨驻藏大臣,也是早断了供的。哥呀,这些个兵丁,便是没事也会惹些事儿出来的,现今又当藏南事急,需得他们上去搏命,正是人心思动的关节,若是有心人趁机挑拨挑拨,这些个兵丁会干出啥事儿来,嘿嘿,坏了藏南平乱的大事,嘿嘿,军国大事,这干系,我老于家可是担不起的哟,万万担不起的哟。”
张全有仍是一脸的狐疑:“真的?”
于信达:“将军府自管军队,于民间情况自是知得不多,但五屯驻军,拉萨驻藏大臣,都是将军衙门的直属,总得有消息的,小弟胆儿再肥,怎敢编些谎言来哄你?”
张全有倒吸一口凉气:“哦哟哟,这么严重嗦,倒是怪我,没有重视,掉以轻心了,掉以轻心了。”
于信达:“姐夫哥呀,小弟心中明白,自是有许多的商家,都眼巴巴盯着这军需的生意,咱能拿到这单,全是姐夫哥出得大力,多方的斡旋。姐夫哥真心地对咱好,小弟我记着的。只是,现今这情况,稍稍地不慎,便会激起大变来。官场的套路,总得有人顶锅噻。若要拿了咱老于家的身家性命来冒险,老爷爷会答应?老爷爷敢答应?小弟我会答应?敢答应?”
张全有背负着双手,在屋里踱来踱去,好大一会儿,看着于信达,道:“预支军盐的规矩哩,咱勿需去破它,但现是战时,战时自有战时的特殊噻,特殊情况自当特殊断处噻。这个么,倒也说得起走,嗯嗯,说得起走。”
于信达:“这就对喽,特殊情况特殊断处,特事特办,嗯嗯,特事特办。”
张全有:“只是,这个五千引,数儿有些大哟。歧元将军那里自是没得问题的,但总督府那边,嗯嗯,锡良总督大人那里,怕是说不通哩。”
于信达:“单单看这数,五千引,一百五十万斤,着实有些吓人。但是,上千万的人食用,每个人能摊到多少?一两多二两不到。姐夫哥呃,二两不到,连救急也说不上的。”
“好,好,五千引便五千引。”张全有搓着双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这名义哩,战时军需用盐,对对,战时军需用盐,简称战时军盐。”
于信达翘起嘴角:“这么,还差不多。”
张全有瞪了于信达:“滚犊子去。”
“哦,滚犊子,滚犊子。”于信达笑嘻嘻地看着张全有,“你自抠脑壳哈,我陪菊儿小姐姐,那肚里还有个小犊子哈。”
张全有盯着于信达出去的背影,心里想:自贡盐场,须得派人去盯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