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叔祁做贼心虚,害怕儿子清算,决定先发制人。她找来哥哥士鞅作证,对士匄说道:“栾盈一直对我们一家怀恨在心。他说,他父亲的死是我们动的手脚。因为父亲责怪舅舅害死了叔叔,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舅舅从秦国回来后,不仅没有受到责罚,还官复原位。这口气我是咽不下去的,我一定会找机会报复。”
士鞅对栾黡的恨不必说。要不是秦王被他说动,他的余生可能都只能流亡在外。他本是士氏的继承人,父亲又执掌晋国军政大权,一个超级权贵子弟在异国能做什么?就算秦国重用他,也不过做个大夫,怎能跟士氏继承人相提并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天忠爱士鞅,距离他被迫出走秦国仅七年,他就等到了机会。面对妹妹递过来的橄榄枝,无须问是非黑白,能达目的就好。于是,他替妹妹在父亲面前做了伪证。
士匄对自家儿女的话自然深信不疑。栾黡的嚣张留下的阴影未除,栾盈又结交甚广,深得人心。假以时日,栾氏必会成长壮大。将来他有心报复,恐怕士氏难敌。如不早日去除,岂非养虎为患?思前想后,终于痛下决心。
当然,儿女给出的理由太过自私狭隘,必得冠冕堂皇才能取信于国君。所以,士匄对外宣称,栾盈私藏兵甲,意图谋反。
或许士匄到死都不知道,他被利用了。叔祁行丑事在先,自然也不会对哥哥道出实情。这件事情的真相,只有叔祁最清楚。
栾盈更想不到,他的谋反罪的始作俑者竟是母亲。如果知道,相信他一定死不瞑目。他本出于善意,为母亲遮丑掩恶,却被她陷害。从此流落他乡,最后踏上不归路。
读到此处,相信所有人都会被人性的异化震惊:外祖父、舅舅和母亲联手对付亲外孙/外甥/儿子,将对方逼走他乡,最后置之死地。是有滔天的血海深仇才能绝情到如此地步吧?
除了栾书任中军元帅时显赫闪耀之外,文公继位以来,栾氏家族一直不愠不火。士氏既与栾氏结下姻亲,必有部分价值观或利益上的认同。不可能强娶强嫁吧?栾氏根本无法与士氏抗衡,让他独在角落生存就好,有需要时不也可以是个帮手?
从前的言语龃龉虽令人憎恨,可是士鞅毕竟没有死。一切就算不能回到从前,也可顾念大家是血亲的份上网开一面吧?难道因为士氏历代是理官,所以就认死了理,睚眦必报?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叔祁!为了一个小小家宰诬陷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她捏造谎言的时候可曾想过,这孩子不是刮大风来的,是她怀胎十月所生。就算母子不合拍,不理他便是了。眼不见心不烦,何至于要用如此罪名诬告他?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啊。从起心动念到付诸行动,她经历了怎样的心理过程?
从前,因为情人之死,庄姬不惜诬告赵同、赵括兄弟。虽然也是丧失理智,可她的所作所为还有一个目的——借国君之手把嚣张跋扈的赵氏兄弟除掉,以便儿子赵武继承赵氏家业。尽管她失算了,至少她还顾念到儿子。她没有主观故意或是直接将刀挥向儿子。
叔祁则不同。她是完完全全,一心一意的要将自己的儿子置之死地。将儿子当成绊脚石,挡了她的路便要搬离。对她而言,儿子不过是个工具,而非有血有肉的人。能想出这样阴毒计谋的人,本身就不再是有骨有肉有感情的人。她是冷血的,她对人的估量亦如此。所以才会担心儿子清算甚至攻杀她。
处理家丑,栾盈并没有采取极端手段。他温和曲折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制止母亲与情夫来往。他努力保守这个秘密,低调处置,就是为了防止这件事情传扬出去。不说他是孝子,至少他还没有泯灭良心要对自己的母亲动手。不幸的是,他却遭遇了这样一个母亲。
或者可以这样理解,栾黡失去亲弟弟,想要士鞅拿命来抵,却未能如愿。于是,他将对士氏的恨全数转嫁给叔祁。叔祁避无可避,只得承受这份意外降临的罪过。恨意不断滋长,她对栾黡恨之入骨,却无法倾泻。这份恨意渐渐开花结果,因为偷情之事败露,恨之花意外传递到她的亲生儿子手中。
不管中间多少曲折,庄姬也好,叔祁也罢,他们都因为情人选择对亲人痛下杀手。那么问题来了——到底何谓爱?
如果为爱可以杀人放火,坑蒙拐骗,还算是爱吗?如果爱已经把良知淹没,把自我屠杀,还配称为爱吗?爱,是神圣的字眼,而非掠夺的借口。爱,不应该首先是自尊自爱,然后是施予,既而共同分享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