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舒的脸色微变。原本一心只想替好友鸣不平,没想到生死,只想到正义真相。听士鞅一说,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如果君主未及反应,自己以将军的身份去到城门,命守城将士开门将栾盈迎进来,将他带到君主面前对质,栾盈还有一线生机。就算守城将士不同意,他的人马没有己方多,最终栾盈仍有机会进城。到时,士氏父子则难逃厄运。
可是如果君主已被士匄挟持,情况便大大不同。君主本就没主意,士匄又强势精明,话语权掌握在他们手上,栾盈纵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何况栾盈是从外而入,攻城在先,谋反罪是铁板钉钉。君主命令一下,根本没有机会自陈清白。自己跟他一道,岂不成了开门迎敌的同党?
士鞅察觉到魏舒的犹豫,趁热打铁道:“栾氏的依靠,除了魏将军,还有下军的七舆大夫,全部加起来有多少人马?魏将军应该很清楚。假如只是私人恩怨,韩赵不理。如果已经上升为保护国君击退叛军,他们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试问你们的胜算有多少?”
魏舒一听,又是一惊。士匄真是老奸巨滑。国君在他们手上,他们就掌握了主动。国君受制于他们,必定会对他们言听计从。栾盈的私怨根本无人关心。经士匄之口,一切全是栾盈的错。栾盈已然是晋国公敌,根本无从辩解。众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将他击退,将他杀死。
细细想来,栾盈的谋反罪已是证据确凿,完全没有翻案的可能。自己这样冲动的前去,岂不是白白送死?怕是还没挨着城墙,大军已经打来,他总不能杀自己的同僚吧?
魏舒低头不语,士鞅拽紧缰绳,“噌”的一下拔出佩剑,抵在魏舒的脖子。士鞅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魏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答应不出兵,一切当作没发生过。击败栾盈,栾氏的封邑就是你的了。”恩威并济,软硬兼施,士鞅就不相信魏舒不屈从。
左右军士都紧盯魏舒,魏舒却不说话,他陷入沉思。
士鞅知道,对方已臣服。他冲御者大叫:“走,去宫室。”
在利益面前,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这不是魏舒的错,是当前形势所迫和人性使然。魏舒是个人,趋利避害是本能。何况他还是魏氏家族的继承人,有兄弟堂兄叔伯子侄要照顾。
一旦他的决策出错,陪上的是整个家族的前途,甚至还会祸及无辜的密友同僚。正如栾盈连累十位大夫被杀。如果他只是个血气方刚的勇士,或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士,他大可以一死了之,杀生成仁。可是他不是,所以他不能。
拥有许多绝对是享受,人人趋之若骛。但是,拥有更多也意味着背负更多的责任。没有退路,人会变得勇敢孤绝。反之,则会怯懦狐疑,举棋不定。
所谓多则惑,少则明。此时的魏舒,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接过家业两三年,心智仍然青涩。士鞅的一番说辞激发了他脑海的热浪汹涌。家族、友谊、是非、利益、生死存亡,他二十多年来从没想过的问题蜂拥而至。
他无法做决定,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继续坚持原来的主张。放任栾盈不管,又有悖他的初衷。所以他说不出话来。因为难以取舍,只能任由士鞅左右,他半推半就的默认。
几位卿家陆续赶来,城门战况愈见激烈。栾盈一伙气势如虹。州绰虽被齐君留下以为后援,然曲沃不缺栾盈的死忠。有个叫督戎的,力大无比,浑身是胆,好几名守城将士都被他拉下来,眼看城门就要失守。
“魏将军为何迟迟不至?”辛俞在栾盈身边转来转去。
“派人通知他没有?”栾盈心急如焚,努力保持镇定。
“一早就已通知,收到确信说是一定会来。”胥午是曲沃执守,出入便利,由他负责联络。
得失利弊他已说破嘴,栾盈仍坚持要决一死战。胥午无奈,只得舍命陪君子。他号召曲沃城的军民一道,为栾氏而战。于是,便有了今日的攻城。
不祥的预感在栾盈心中泛滥成灾。魏舒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他不相信他不来。他向来言出必行,既然已经允诺,为何还不到?难道是临阵退缩了?还是被士匄强行扣留?心乱如麻,五内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