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国君竟如此固执。”田须无摇头道。
“完全听不进任何反对的声音。”晏婴叹气道:“修筑宫室,加重赋税,可酌情后议,慢慢劝说。背弃盟约,报复就在眼前,最是迫切。”
“晋国新君虽年少,六卿却个个族大势强。尤其是执掌军政的士匄,更是强干精明,擅长谋划。他出身理官世家,精通法令,行事严谨。两次会盟只为一事,可见对栾盈是志在去之。如果我国并未与会也就罢了,两次参会订盟,转身却将栾盈奉若上宾,这可是明目张胆的挑衅盟主权威啊。”田须无面有忧色。
栾盈初到齐国是第一次盟会过后,齐庄公对他又是宴请又是赏赐。因为距离盟会已过了一段时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过去了。谁知晋国又召集第二次盟会,庄公前去,盟约照签,回来之后,一切照旧,也不见驱逐栾盈。仿佛订盟只是走个过场,誓言不过是随便说说。
“人君以信立国,人臣以恭敬事君。上下一心恪守礼义,才能不失国不失民。而今,君主却一意孤行。失信盟国,自暴自弃,怕是难保其位啊。”晏婴越说越悲观。
“为之奈何?”田须无侧过脸看向晏婴,不断叹气。
“最令人不安的是,除了包括你我在内的少数几人,其余人等皆视为寻常,毫无异议。”这才是晏婴最难过的。如果多几个人声援,说不定能把君主劝住,悬崖勒马。
“权势倾天的崔右相,不知他可曾有过规劝?”田须无问。
“他——”晏婴冷哼一声道:“废幼君,改立太子,杀太傅高厚,他何时在意过国泰民安?”
“右相既有立君之功,如果他能好言相劝,国君应该能听得进去一二。”田须无仍抱有幻想。
“崔杼无德之人,信用礼义于他而言,不值一文。”晏婴说道:“东郭偃是他的家臣,为他驱车前去吊唁棠公。见棠公遗孀美艳,又听说是东郭偃的亲姐姐,非要娶回家不可。稍有廉耻心的人,怎会行此下作之事?”
“棠公尸骨未寒,其妻就另适他人。吊唁大堂竟成选妻场所,实在是侮辱死者,羞辱生者。”田须无语气讥讽。
“贤人相劝,说是要占卜吉凶再考虑迎娶。结果为凶,他竟置之不理,执意要娶。贪欲之心一起,早已目空一切。”晏婴对崔杼鄙夷之至。
“他功高权重,无人奈何得了他,就怕他惟恐天下不乱。”田须无意有所指。
晏婴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栾盈是君主对付晋国的棋子,崔杼要的是大权在握。如果真的惹怒晋国,他的利益也会受到损害。照此来看,他断不会支持讨伐晋国。”
“不好说。”田须无仔细想了一会,说道:“君主一心想要报复,早已顾不得利弊得失。对右相而言,他的位置只要屹立不倒就行。至于国君之位——”田须无轻咳一声,“当今国君不就是他一手扶立?既能立,也能废。”
“啊——”晏婴大惊失色,没想到田须无想得如此深远。如果真到那时……他不敢往下想。
“在下不过是往最坏的方向设想而已,大人不必太过惊讶。”田须无说完又觉失言,赶紧弥补,“权当是危言耸听吧。”
“不——”晏婴盯着田须无,半天不说话,好一会才道:“在下只想到惹怒晋国会引来报复,没有田大夫想得远,实在惭愧。”
晏婴一直担心,此事会是齐国内乱的源头。经田须无提醒,他恍然大悟——以国君的任性跋扈,最大的威胁并不在晋。
驱逐栾盈本是晋国国君的一念之善,目的是将他与其党羽分离,防患于未然。不料,随着各方势力的介入,事情发展渐渐脱离轨道。栾盈的至交好友被视为同党惨遭屠戮,被逼无路可走的栾盈心心念念要组织报复。两次发起诸侯盟会对栾盈穷追猛打,更是加诸栾盈的最后一根稻草。
去楚?适齐?对栾盈而言,不仅关乎命运的着陆点,更与生死命运息息相关。他之所以选择齐国,看中的是齐国与晋国的矛盾。想利用他的人也如此。二者不谋而合——栾盈借机为自身命运做最后一搏,他们要借栾盈对晋国实施报复。
田须无的推论比晏婴更进一步的地方在于——他非常确定齐国不是晋国的对手。如果齐国主动出手,无非多引来一次晋国的报复而已。影响齐国政局的原因不在外,而在内——靠杀戮成为君臣的齐庄公和崔杼,一样傲慢骄纵,目中无人。他们一定有血光剑影的交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