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恼人的风吹过,院子里发出断续的悲鸣。他不忍打扰,就着台阶坐下。坐着坐着,不知想了什么,想着想着又断了篇,记不清楚上一刻想了什么。明明醒着,却有如在梦中,似乎许多场景人物就在眼前,定睛一看,却空无一物。
赵盾和三兄弟的娘相继去世,之后三兄弟便搬离大宅,只剩赵武跟母亲、奶奶和一干仆从。赵婴已于三年前去世。如果传言不假,只是赵同、赵括谋反,这座宅子应该是幸免了。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座宅子绝对不能倒!
赵氏发迹以来,所有人的根都在此,包括自己在内。两兄弟去了,赵氏便宣布倒下,这座宅院里的人会怎样?那个十来岁的孩童和两位遗孀,从此便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四个字出现在脑海的瞬间,泪水便模糊了双眼。这是怎么了?昨天、上个月、去年,本来一切好好的,突然全部没了。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他正打算离去,一转身,门“吱呀”开了,竟是老夫人!他们像是阔别已久失散多年的亲人,破镜重聚,站在赵宅大门口相对痛哭!老夫人扶着门沿,他扶着门柱,放声嚎啕,毫无克制,随心随性。
得知赵武已随他母亲去往宫中,他才放了心。跟老夫人在宅子里坐了坐,他便起身告辞。老夫人也不留,相互说些客套安抚的话,各自掉头。不同于上门做客,他的到来像是报丧。虽说在此之前赵家已经收到消息,可他在此时造访,依旧等同悲伤的信使。
主人没有心思招待,客人也无意停留。双方都需要独自面对伤口静静休养,待重建信心勇气来日再见。
回去之后,不用说,这件事情的前后始末已经传扬开来。不必任何人赘言,他亲临现场,已经足够了解。过程以后再议,结果的惨痛却是触目惊心。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不许任何人打搅。他命令自己,暂时将已经造成的伤害放置一旁,恢复理性,认真思考一些问题——
只剩下赵武,他虽躲过杀身之祸,然而他的赵家继承人之位是否还留存?赵氏所有的一切是否因谋反罪全部被剥夺?如果是这样,赵武即刻便沦为庶人,作为一个平民百姓而活着,赵氏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他就是个平民,不过恰巧姓赵而已。
如果是这样,赵氏就算全完了,土崩瓦解,分崩离析。赵衰、赵盾、赵朔三代人在晋国政坛上书写的赵氏篇章,到此终结。从今往后,再无续篇。赵氏将成为陈迹,封存在历史的书卷中。
如果是这样,赵氏相当于被灭了门。虽然赵武还活着,赵氏祖先的功业却与他剥离,隔绝,毫不相干。他只能作为一个生命存续,却无法进入核心政治圈,更不可能跟他的先祖相提并论。
不!一想到此,韩厥便直觉的无法接受。他绝不能放任这一切,不能让赵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突然跌入悬崖尸骨无存!就算是真的谋反,与赵武何干?两兄弟跟他隔了两代人,叔祖父谋反,为何要牵拖他?他可是赵盾的孙子,赵朔的儿子,不,他一定要据理力争!
早上,进入赵家宅院,看到那几棵桂花树,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被赵衰收养时,赵家的宅院刚落成。文公的女儿嫁给赵衰,还未孕育孩子。直到赵盾从翟国回来,三兄弟陆续出生,赵家才越来越热闹。
三兄弟出生时,分别栽种了三棵桂树。之所以是桂树,取喜得贵子的“贵”与“桂”近音,而且桂花飘香,怡人扑鼻,有遍泽恩惠之意。
赵朔出生,又种下一棵,四棵树分别散落在四个角落。每年八月十五,全家人便会围坐在中央。头顶圆月,大人闲谈,孩童追逐。无论怎么跑,芳香馥郁总不离左右,奔跑时都能感觉花香尾随在后,香气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