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军已经渡河,楚军还在半道。”士燮的眼光调向远方,回忆道:“我对栾书说:‘如果此役我军打赢了,国君就会夸耀自己的智慧武功,疏忽教化。国君内宠颇多,外嬖隆盛。这些人围绕左右,日日想的就是谋取赏赐,占据更多田产财富。”
“国君自恃功业,或者趁此加重赋税,或是从卿大夫手上夺取田地,以此满足宠臣爱妾。这样一来,势必加剧卿大夫与嬖臣的矛盾。现下的平衡格局会被打乱,内斗升级,必生大变。相反,如果不幸战败,才是晋国的福气。’”
“如果打败了,国君必会内省修政,关心民生,减轻赋税,励精图治,对不对?”赵武试着弄清楚士燮所说‘打败是晋国的福气’。
“正是。”士燮点头,颇赞许,“武儿已经具备入仕的分析推断能力了。”
“多谢士伯伯夸赞。”受到表扬,赵武很开心,追问道:“栾将军如何回应呢?”
“他当然是不敢苟同。”回想那日的情形,士燮仍有挫败感。“他说:‘‘韩原之战’时,惠公被秦国俘获;‘箕之战’,对阵狄国,先轸不能生还复命;‘邲之战’中,三军溃不成军。三场战役,都是晋国的耻辱。而今,我主持晋国军政,如果不能为国雪洗耻辱,反倒要避开蛮荆,我做不到。即使有后患,我也顾不了那么远了。’”
“他所说的三战,都有不得不战的理由啊。”韩厥说道。
“是啊,我也这么跟他说的。”士燮神情无奈的说道:“我说:‘先君屡次作战是有原因的。当时秦国、狄人、楚国都很强大,如果我们不奋力一战,国力会被削弱。现在秦、狄已经顺服,东方的齐国也无威胁,只剩下楚国而已。只有圣人才能内外都无祸患,如果不是圣人,外部安定,内部必然还会有忧患。何不放掉楚国,把它作为外部的戒惧呢?”
“说得好。”智罃点头赞同,“安逸享乐即是最大的危机。得胜归国,君主日日设宴,宫中歌舞不歇。长此以往,实非吉兆。”
“人人都乐在其中,却不知祸患已近在咫尺。”士燮摇头。
“人人都乐倒未必,郤氏出尽风头,栾书第一个乐不起来。”韩厥说道。
“此话怎讲?”智罃问道:“郤氏如何出的风头?”
“不劳烦士将军,由我来说。”韩厥主动请缨,“对战时,郤至身穿赤色皮军服,三次前去追赶楚王的卫兵。一望见楚王,马上跳下战车,迅速奔走,退出战斗行列。楚王大为惊讶,派人送了一张弓给他,还夸赞他是君子,战时仍不忘礼。”
“郤至身披盔甲接见楚国来者,脱去头盔,听他传达楚王的话。还托使者带话给楚王,‘贵国君主的外臣郤至,托我国君的威福,正穿戴着盔甲,不能下拜接受贤君的下问。为了答谢贤君所派的使者,谨行三个肃拜之礼!’使者回去复命,楚王又夸他‘勇而知礼’。”
“真想不到,上了战场,郤至竟如此谦虚有礼。”智罃大感意外。
“郤至毕竟执掌对楚外事,跟楚国上下都很熟识。两国虽对垒,也没必要剑拔弩张,将来还要往来交流。”士燮点评道。
“这正是他的圆滑之处。”韩厥冷笑一声,“郤至是此次胜利的大功臣,从此更是目中无人了。”
“就因为对楚王恭敬有礼?”智罃问道。
“不,只是原因之一。”士燮看向韩厥,两人会心一笑。“我军出战前,国君还派使者去齐、鲁、卫请求支援。援军迟迟未至,楚军却在晦日清晨,借着大雾掩护,向我军营地赶来。营地四周泥泞,难以组织进攻。栾书主张,固守营地,待援军到来再由守转攻。郤至却提出反对意见。”
“他说——”韩厥跟士燮达成一致,由他来解说下半段。“不必畏惧楚军。楚军司马子反和令尹子重关系不睦,一直有矛盾;楚军最精锐的兵士就是楚王的亲兵,正处新老交替,良莠不齐;虽有国君亲率,不久前,郑国与宋国爆发战斗,军士疲惫,无心应战。仔细观察,郑军列阵不整,难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