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早逝,他自幼便跟着奶奶和母亲。或者是生在大宅,养于妇人之手的缘故,他天生感情纤细。所幸,他身体一直强健,少却许多烦恼。自小,他就好读诗书,武艺只是勉强傍身。偶尔自省,总觉愧对名字中的“武”字。
奶奶知道后,对他说,起名“武”并非期望他征战沙场,成为了不起的将军。父亲是早产儿,年幼体弱,成年后仍是病况不断,跟公主成婚六年才有了他。所以,全家人都寄望他身体强壮,勇敢坚强。
他曾查找书籍,探明名字的奥秘。“武”字拆解来看即为“止戈”,有定功戢兵,止息战争之义,又可引申为英勇、勇敢。
最近,他常在想“武”字的涵义。围绕勇敢,他想了很多。他不一定要做杀伐果断的将军,勇敢却义不容辞。面对人生的勇气是达成家族殷殷期待的神剑,也是每一个渴求有一番作为的人,必须具备的基本素养。当他诚实面对自己时,他变得失望——因为他并不具备。
纵然命运对他有诸多不公平,难道其它人没有?静姝自小便失去双亲,投奔伯父一家,为何她仍天真活泼笑口常开?韩伯伯也是,贺风亦如此,他们都是孤儿。
他与父亲相处五年,虽然短暂,毕竟有过父爱润泽。不仅如此,从曾祖父开始,经由爷爷、父亲光大的赵氏,在晋国政坛的影响仍有余韵。否则,他断不可能还拥有赵家继承人的身份、田产。相比韩伯伯、贺风,他哪一点不强过他们?
母亲纵然千般不该万般不应,错误既然已经造成,事实已在眼前,只能接受,苦苦纠缠能改变什么?
静姝虽是孤儿,但她真心把韩伯伯韩伯母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全情投入,赤诚相对。如果她苦苦纠缠过往,拒人于千里之外,相信韩家也不会对她如此厚爱。
韩起可是骄傲的幺儿,韩府上下无人不对他宠爱有加。他对静姝爱护备至,不也是静姝天性纯真,拥抱这份真情,值得坦诚相待?如果她一味执著过去,又怎配拥有今日的一切?
再说那两个敌人。一提到他们,为何只剩悲观绝望?只凭想象就妄下断语,一心一意认定,自己一定会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如果说造化弄人,赵家祸起萧墙让人有机可趁,他们会不会也犯同样的错误?说不定,不用谁出手,他们就把自己逼到悬崖。虽然这样的想法太过天真,却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为何不能设想?
如果复仇意味着,亲自将敌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是不是自己也要成为诬陷他人、阴险歹毒的刽子手?虽可快意恩仇,是不是有失厚道,辜负爹爹从小对他的教诲?不,就算给他同样的机会,他也不能跟他们一样。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能做,绝对不能!自己是受害者,已经感受到百般折磨痛苦,怎能再加诸他人?
未来有无限可能。或者其它卿族崛起,郤氏和栾氏被压制,慢慢变弱小。甚至不用赵家出力,他们之间爆发内斗,最终双双出局。
一条路走不通,就认定无路可走——这是许多人成长过程曾经钻过的牛角尖,赵武也不例外。
他以现在的形势预测未来的发展,本身没错。毕竟,昨日是今日的基础,今日是明日的前提,前后关联,紧紧相依。然而他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正如赵家曾经炙手可热,如今凄凉凋敝。赵盾可曾预想到有今日的衰败凄清?赵朔可曾料到,他走后,挚爱的妻子会有不伦之举。并因此事,触发赵氏的内讧,进而引发至友对自己的兄弟族人痛下杀手?
未来是未定的来日,一切皆有可能。来日方长,他才十八,他的敌人已年过不惑,他的来日总比他们长吧?如果一切未知,就把它交给时间,留待时间作证,何必苦苦为难自己?
青山为证,绿水为凭,赵武在心中起誓:围绕家族剧变的一切情绪起伏,到此为止!事发已过六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当珍惜自己,保重身体,脚踏实地,徐图将来。
“武哥哥,发什么呆呢,你的竹篓还是空的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武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岸边。小丫头神情焦急,他笑着回道:“刚才在想怎么抓鱼,现在想明白了,我这就去抓。”
“哎,武哥哥笑了——”这是今日赵武主动扬起的第一个笑容。小丫头先是一脸困惑,然后大笑。她冲出岸边来到水里,一把扯住韩起,大叫道:“哥,武哥哥他笑了呢。”
“听到了。”正在忙着跟鱼儿周旋的韩起,听到妹妹大叫时已经直起腰,生怕静姝高兴忘形摔倒,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别在水里晃,我扶你到岸上去。”
“不,我要去找武哥哥。”静姝不依,吵着要找赵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