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豆豆?”少年一脸茫然。
“自称是颗小黄豆,如今病了,不就成病豆豆了?”韩起解释道。
“何时静姝多了个小黄豆的绰号,我怎么不知道?”少年瞪大眼睛,很难把眼前俏生生的女娃跟黄豆联系起来。
“是我前段闲来无事自封的。”说起这事,静姝眉飞色舞,“我喜爱黄颜色,鹅黄的衣裳,黄色的蝴蝶,夏天盛开的鸡蛋花。然后呢——”她歪头看向韩起,“哥哥说我,倔起来油盐不进水泼不入,怎么敲打也不为所动,不就是黄豆吗?”
“颜色我明白,可是黄豆硬梆梆的,终归还是不对啊。”少年的心目中,妹妹是个娇憨可爱的女娃,黄豆太过粗鄙,实在难以匹配。
“就因为硬梆梆的,才对得上啊。”静姝耐心解释道:“用手掰不开,捏不烂。用水泡开之后再煮,熟了之后它就软绵绵的可好吃了,就像我一样——”静姝洋洋得意,“吃软不吃硬。”说完,自己先笑开了。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少年大笑。韩起在一旁翻白眼,最后还是忍不住跟两人一道笑起来。
小伙伴虽是久别聚首,却没有成年人的伤感。成年人逢此情景,必定是惆怅无限,感叹光阴如梭,时节易过,人事变化,美丽难留。
少年孩童则不同。过去只是瞬间,此刻弥足珍贵。未来难以猜测,干脆不去焦心。但有欢笑便开怀,凡有不满当场就抒发,误会一旦澄清,即刻和好如初。他们的言行举止如同书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一出生就黑白分明,当它离去时,潇洒从容,绝不拖泥带水。
韩将军正从门外经过,想要提醒三个孩子准备用膳。手刚抬起时便听到三人的笑声,他迟疑片刻,把手收了回来,决定暂时作罢。肚子饿了孩子们自然会去找吃的,早些迟点无伤大雅。然而,快乐却是稍纵即逝,难以预谋,无法策划筹备。尤其对赵家的少年而言,更是价值千金。
他吩咐仆人管家不要去打扰,等孩子们饿了再给他们单独热菜。自己则独自走到凉亭,对着假山池塘静静坐下。
19年了!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盾哥离开已经19年,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当初他被接到赵府,跟静姝来到韩府差不多大小,习字诵诗都是盾哥一手一口亲自传授。待他渐渐长大,盾哥当了大将军,他们照面闲谈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他会对他陈述爱恨得失,他则为之欢喜忧心。
后来,他成年娶妻,婚事则由他一手操办。婚宴当日,他曾对他说起,赵老将军临走时交待他,要照顾他长大成人,助他成家立室,将来还要多方扶持,让韩家后继有人......回想他的教诲仍在耳畔,音容宛在却已隔绝永恒……
韩将军不是别人,正是赵衰带回家一手养大,赵盾一直着力栽培的韩氏家族继承人——韩厥。
八年前,晋景公改革军制,由三军六卿扩容至六军十二卿,韩厥以新军中将入卿。三年前,收缩为四军八卿,韩厥升任下军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浓烈的痕迹,秋霜点染了他的发须,他正步入花甲。
此刻凉风送爽,掀动衣角,思绪竟穿越近一甲子。低下头,有闲云潭影,抬头望是日色*悠悠,却是人事辗转物换星移几度秋!六十年太过远久,光是回顾这十九年都令他应接不暇。
赵朔成婚娶的是时任国君成公的女儿,先君景公的妹妹。这是赵家第三次迎娶公主,何等荣耀?众卿族谁有此等福气?公室对赵家的推重可说是烈火烹油,已达至高境地,无人能望其项背。
婚礼的隆重至今仍记忆犹新。六卿悉数到场不说,国君还亲自前来主持。当日,盾哥虽抱恙在身,仍是开怀痛饮。酒酣耳热之际,他感慨道:“厥弟,哥哥今天真的高兴。儿子成家了,你也在军中做得有声有色。我放心了,没辜负爹对我的期望,没辜负君姬氏让出正妻之位,扶立我为嫡长子的一片苦心。”
说着,他竟哭了,抹了抹眼泪,又道:“他日你定有一番作为,执掌晋国三军者非你莫属。你要帮我照看好朔儿,他日赵家有何变故,唯一可倚赖的只得你一人,切记切记!”
婚宴过后不久,盾哥与世长辞。那日宴饮的一番话竟成了他的临终遗言,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夫人和儿子留下只言片语就匆匆而去。每每忆起当日场景,韩厥便百感交集,泪水涟涟,情难自胜。
此时也不例外。他扯过衣袖抹了抹眼角,酸涩再度席卷心头。是不是人之将死,必有一番预见,能知未来吉凶,甚至还能占卜前途世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