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仕途渐入佳境,眼见距离他父亲的位置仅一步之遥,谁知天不永年,刚过而立,竟将稚子娇妻丢下,独自归西。
儿子生前跟三叔玩得最来,聊得最多。三叔一张嘴,哄死人不偿命。主母最爱二叔,最宠溺年纪最小的三叔,如果知道三叔死在他乡,会不会气得要大声质问两兄弟,为何要将自己的亲弟弟置于死地?可惜主母走得早,也幸亏走得早,否则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如何熬得住?
她进门时,大叔刚出生不久,还在襁褓中咿咿呀呀。等她生下儿子时,三兄弟围拢着她,看她怀抱的婴儿,交头接耳。后来是主母将三人赶走,说他们是三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太聒噪,会吵到婴孩。她还说主母太过小心,说是有三个活泼好动的叔叔相伴,儿子才能健康壮硕。
当日的情形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每每想起总觉得心头流过一阵暖流。往事仍历历在目,现实却是——丈夫走了,儿子走了,三兄弟和他们的家眷都走了。偌大的赵府只剩下她一个寡居的老太太,还有刚刚回归的肩膀单薄的孙子。
思及此,她便悲从中来。人生七十古来稀,眼见就要步入七旬,对这稀有她却不觉得安慰欢心。白发人送走了三代黑发人,何乐之有?走的人走得爽利,偏偏留她一人承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凄楚,上天待她何其残忍?
她想过自行了断一死了之。儿子走后,这个念头时常萦绕心头。那件事情发生后的三年里,更是变本加厉。她无时无刻不被可怕的噩梦纠缠,无法自拔。几经思量反复,最后仍然没有下定决心。只因赵家还有一脉骨血,这颗星星之火阻止了她的轻生念头,助她挨到如今。
三年前,儿媳妇把孙子匆匆带走,连夜偷偷的走,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她曾派人去打听,只得一句话——丈夫死了,孩子是她唯一的依存,所以她要带回。
儿子走后的七年里,孙子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怎能说走就走?思孙心切,她曾去宫中探望过一次。无奈奔波劳顿,身体孱弱不堪负累,只得作罢。之后不久,赵家出事,人口凋零,生离死别接踵而至,她哪里还有时间精力探望孙子?
许多仆从走了,贺风留了下来。她就托他去宫中看望孙子,听他回来跟她描述他的情形,算是解了她的思念之渴,日子就这么一日日熬了过来。
她这把老骨头,病倒之后竟没留下任何后遗症。她身板挺直,走路稳当,心事清明,眼不花头不晕。听说孙子要搬回来住,她以为是哄她开心,想不到竟成真。她定要到门口迎接,为的就是证实并非虚言。孙子刚才还在她怀里,是热乎乎真切切的,她亲手确认过,是真的!眼泪是喜极而泣,死别已矣,生离还能重逢,老天待她不薄!
她从床上坐起来,心中默念:“感谢上苍,经过浩劫虽九死一生,幸好还有一脉传承,如今又回到身边与我朝夕相处。苍天有眼,感激不尽!老妇人一介老朽仍保有健康的身躯,更是不幸中的万幸。这——”
“是不是意味着,这是上天开释于我——赵家仍有东山再起之日?如果有,我拼了老命也要将这金孙抚养长大。从此,完全摒弃轻生的念头,用力保重身体,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祖孙俩在各自的空间做各自的追思,虽未商量讨论,却暗中达成了一致:为了孙儿,老太太要勇敢支撑下去。在池塘抚今追昔的孙子,终于下定决心要勇敢面对过往,踏进他曾生活十二年的旧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