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产业不小,奈何开销更大。老夫人的寿宴办了没多久，又弄出个赏菊会。自家原先的名品请了专人来培植，又嫌花色不够，大把的银子砸出去,就为了买回几盆稀罕的菊花。
颜一一上前，回了老夫人问话。素水始终低眉顺眼，手上未停地为老夫人轻轻捶着腿,时不时余光瞟来，皆是深藏的凌厉与不甘。
灵霜是虎，过于凶悍，而素水是狼,野心勃勃却一直隐而不发。每次发生冲突,素水都是挑唆着灵霜来对付颜一一，自己落得个干净。
当晚，老爷、夫人和姨娘们都过来陪老夫人用晚膳,说起明日的赏菊会,个个兴致勃勃。
今日的晚膳，是流苏、素水服侍在侧，因着几位少爷没过来,灵霜扫了兴，便先去后面吃了,等会好做替换。
颜一一不动声色地为老夫人布着菜,余光早已察觉沈江远的注视。他自以为这会儿所有人都在安心吃饭,眼角眉梢看她的目光中,竟然带着些许的轻薄和欲望。
颜一一只要略一猜想他此刻的心思，便觉得浑身鸡皮，恶心感从腹中直往上窜。
她装作不察，膳后与素水一道奉茶时，她故意捧了茶盅往沈江远那儿去。
她的衣裳带着隐隐的芬芳，行动处若山谷花香，是晌午时新制成的幽梅露。人靠近了，连肌肤看着都晶莹通透，宛如一块天然美玉，灵秀之感竟还胜于当年的秦氏。
沈江远禁不住眼睛发直，颜一一垂眸，视而不见，一味地装老实。
她手一松，继而惊慌失措地大叫了一声，茶盅华丽丽地落下，发出惹人注目的脆响。沈江远收敛不及，他方才魂不守舍的样子已经落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包括老夫人、夫人和两位姨娘。
颜一一始终低着头，俨然是唯一那个，对老爷的心思不知情的人。她裙角都湿了，浅浅的藕色染了水，变得颜色极深。
她扑通跪下说道：“老爷恕罪，流苏以为老爷接好了，这才松了……是流苏的错，请老爷责罚。”
主位上几个女人脸色都不大好，但是除了老夫人，又都不敢当着沈江远表现出来。即便是老夫人，亦要顾及沈江远的面子。然而，人人都听明白了，分明是老爷对流苏怀着某种心思，走了神，这才没接稳茶盅。
沈江远干笑一声说道：“不妨事，你下去吧，自己瞧瞧烫伤了没有。”
颜一一连忙谢过主子，退了出来。她的视线轻飘飘地从每个人脸上滑过，她在想，要摆脱老爷，未必就一定得攀上少爷，没准儿，眼前这几位主子，会自觉地给她想个别的出路。
次日一大早，沈府中便是一顿兵荒马乱的闹腾。
府中的管事慌慌张张来报，说是昨夜府中遭了贼，旁的一概不曾短少，只是好些个品色俱佳的菊花不见了。
沈夫人啐道：“胡说！贼人既进了府，哪有不要金银的道理？那些花草纵然值钱，到底拿着不便，哪个贼人会这样不长脑子？”
“正是，”老夫人容色凌厉，“定是你手底下的人懒怠，把花养死了，却来找托辞。”
管事大呼冤枉：“昨日掌灯时分，老夫人、夫人和姨娘们都曾见过那些花儿，小的们可是成日里将那些花儿当祖宗似的供着，哪里敢有半点不经心。倘若不慎，养死了也是一两株，怎能一夜之间都养死了？”
沈夫人想想有理，便命人速速去查，莫要耽误了今日的赏菊会。
又过了多时，总算有人回报，说是昨夜有人看见，永清苑内沈四爷曾领着仆人丫鬟们饮酒赏花，提前办了个小小的赏菊会。莫不是，花都让四爷给借去了？
颜一一心中好笑，说借是客气的，应该叫偷吧？这个沈四爷，是存心要与老夫人过不去么？
老夫人一拍桌子，火冒三丈：“这便叫老四来见我！叫他手底下的人，如何将这些花儿搬去的，再原样给我搬回来！若是损坏了些，都仔细着自个儿的皮！”
管事耷拉着脑袋怂道：“小的已经差人去过永清苑了，从主子到下人，全都醉着没醒呢。老夫人饶了小的吧，您是知道的，四爷素来不待见我们，总骂我们是……狗仗人势。”
颜一一差点没憋住，正当她杵在一边没事偷着乐的时候，老夫人一扭头，对她说了俩字：“你去。”
“……”这是祖孙俩斗法，再次殃及池鱼吗？
颜一一无法，只得应了，这便往永清苑去。
这个时节的风吹在脸上，又冷又疼，可是，沈四爷的屋子里却温暖如春。碳火快熄了，室内流淌着让人心神荡漾的熏香味道。
颜一一不知，永清苑昨夜是美酒欢歌到几时，这个时辰了，竟然当真没有一个醒的。偶见桌边趴着一两个酒醉的小厮，身边还有翻倒的酒瓶子。这亏得是屋里暖和，不然个个都得伤风感冒。
她径直去了沈四爷的内室，一进门便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眼皮子直跳。好些个丫鬟在四爷的榻边或者桌椅旁睡着，一个个香腮酡红，雪肩微露。沈四爷，这可真是眠于鲜花丛中，春意闹人啊。
颜一一就从这些横七竖八的胳膊腿中间迈过去，生怕一不当心，踩断几条玉藕般的白臂。
她走到沈四爷榻前，还好，毕竟榻上只有四爷一个人。不知道是屋子里热，还是酒意未褪，他俊脸上亦是白里透红。
他闭着眼，敛去了眸子里的阴沉，看起来温润脆弱，像个与世无争的富家公子。眉眼安静柔和，唇色越发嫣红明媚，他中衣的系带松了，懒洋洋显露出一片玉色的胸膛，身上的锦被有一半都垂落在地上。
颜一一俯身上前，轻唤了声：“四爷。”
他没动。
颜一一叹了叹，弯腰去拾落下来的被子，想帮他盖好。沈四爷本就生得是人间绝色，眼下这般模样被她看见也就算了，若是再让旁的人看了去，即便不被色胆包天的丫鬟爬了床，光是想想心中也不舒服。
她将锦被扯上来，掩住沈四爷那片半隐半露的胸膛。离得近了，鼻尖处传来属于四爷衣上的芬芳和酒香，嗅觉的辨识告诉她，他身上，并没有那些丫鬟们身上脂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