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草原的营帐覆了一层薄薄的清『露』。
崔昀焦急地在账外走来走去,时不时了望辕门方向。
皇帝悄悄随从使团来边关,责任重大,偏偏这事还只有一人知晓,这让崔昀格外紧张。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方见章越与慕瑾岚一前一后归来,亲自迎上前,见章越脸『色』难看,越过,抿着薄唇一言不入了帐。
愕然,旋即看向缓步而来的慕瑾岚。
慕瑾岚背着手『摸』了『摸』鼻梁,清了清嗓子道,
“堂舅,我带这位章大人去胡杨林看了一遭,章大人好像很有兴趣,所以耽搁了些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帐休息。”
说完,她觑了一眼章越的背影,讪讪地笑了笑,忙不迭离。
崔昀何等人物,自然现二人起了龃龉。
只是皇帝一向这位大小姐宠溺有加,无论慕瑾岚如何闯祸,皆是大包大揽,加以维护,今日这才出去一个时辰,明明去的时候满脸温和,回来却换了一个人似的。
其中生了什么?
二人这般别扭,持续了日。
确切地说,慕瑾岚始终如一,闹别扭的是章越自个儿。
见慕瑾岚该吃该喝,一点都没那晚的事放在心上,章越越气得胸口疼,闷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
越断定,慕瑾岚根本不打算负责任。
女魔名不虚传。
又过了一日,到了双方约定签协议的日子,地点便选在两军当中的柳河河畔。
章越易容随行,慕瑾岚也没拦,她爹爹当初在蒙兀安『插』了不少暗桩,她勃勃齐耳帐中的情形大致了解,遂也放心。
到了议和之地,慕瑾岚与勃勃齐耳签订议和书。
这一回蒙兀倒是很爽快地将第一部分的求和物资,直接交到了慕瑾岚手中。
慕瑾岚着副将去清点核,需耗些时辰,勃勃齐耳便干脆办了宴席。
蒙兀的饮食习俗与大晋迥然不同。
至少崔昀是吃不惯的,有些不放心章越,悄悄瞧去,见章越掩饰的很好,一言不,慢条斯理吃了一些。
再看慕瑾岚,随意撕扯羊腿上的一块肉,一边吃肉,一边喝酒,举止形态与蒙兀人无异,崔昀恍惚现,这位霄云郡主,镇国公的嫡长女,在大晋时可做到威严冷肃,到了蒙兀,也长袖善舞,难怪她年纪轻轻,坐镇两军前沿,令几万将士俯首,这般耐和胸襟,世无匹敌。
这一点,章越也有领悟。
儿女情长,男欢女爱,远非慕瑾岚之格局。
主位上的人儿,一身戎装,秀挺如峰,只见她举起满满的酒盏,踉踉跄跄起身,来到了烤羊火堆前,与那一身胡服的勃勃齐耳载歌载舞,畅饮不休。
那勃勃齐耳的侍卫,扔了两个铁铜锣给,接过,唰的一声,两个带铁刺的铜锣越过火苗,朝慕瑾岚窜去。
慕瑾岚见状,眼底闪过一抹冰刃般的亮彩,身形偏转让,将那酒盏往前一掷,恰恰落在那铜锣之上,勃勃齐耳登时大笑不已,扬起那铜锣,将空的酒盏往侍候的酒案上一拂,蒙兀亲兵接过酒盏,又倒满了一杯,放在铜锣上,勃勃齐耳再次将酒盏扔送给慕瑾岚。
慕瑾岚身子在半空越过一道弧形,接过那酒盏,落地前,她身巧如燕,仰一口饮尽,侧眸,那冷隽的眸眼,映着篝火惶惶,熠熠生辉。
喝完,酒盏再次扔给勃勃齐耳,这一回,勃勃齐耳未给她加酒,虎躯立定,将铜锣收回,扶手在腰身,隔着冉冉篝火眺望慕瑾岚,问道,
“郡主今年也十八了吧。”
“嗯...”慕瑾岚随意应了一句,复又坐下,自顾自倒酒吃菜。
草原有一道冰魄小肉,做的极好,她爱吃。
勃勃齐耳随她一道跪坐下来,眸眼亮湛道,“我家老今年十七,可配郡主,听闻郡主不欲离边关,既是如此,不若我两家结通家之好?”
话音未落,那大晋的使臣一个个牙齿目裂,怒火难当,
“笑话,『乳』臭未干的小儿,岂瞻仰我郡主之姿?”
“我郡主世家贵胄,怎么可嫁你们敌国之人?”
崔昀之下,几位年轻的大晋使臣已然控制不住破口大骂。
章越缓缓将酒杯放下,眉目森严盯着勃勃齐耳。
勃勃齐耳却不理会那些晋臣,只问慕瑾岚道,“郡主,你意下如何?”
慕瑾岚仰天长啸,斜倚在凭几上,清润的目光透过『迷』离的烟火,与望,
慢条斯理道,“入赘吗?”
勃勃齐耳脸『色』一僵,旋即哈哈大笑,脸上横肉抽动数下,竟是连连点,“给郡主做赘婿,也是我儿光荣,要不,我将唤来,郡主试一试身手,倘若合意,郡主将带回去便是!”
晋臣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勃勃齐耳打着什么主意?
居然肯将儿子送给慕瑾岚入赘?
慕瑾岚再一次朗笑,将酒盏搁在唇边,煞有介事回道,“殿下有所不知,大晋之内要与我做赘婿的,不在少数,我尚且不看在眼里,你儿若真有心,我也不保证让当郡马。”
言下之意是,可做小。
晋臣只当慕瑾岚是欺辱勃勃齐耳,怎料那勃勃齐耳拂袖,浑然不在意道,“哎呀,那混蛋小子若是混不到郡马,也是耐不行,怨不得人。”
众人再次惊住。
勃勃齐耳愣是要将儿子塞给慕瑾岚是何意?
慕瑾岚老神在在品酒,抿了一口,便举起酒盏似在好奇那杯身上的纹路,未接这话茬,
崔昀瞥一眼章越,见脸『色』已黑如锅底,担心慕瑾岚一个冲动应下,连忙起身拒道,
“荒唐,郡主乃镇国公之嫡长女,她的婚事举足轻重,不是随意什么人可以畅想,再说,我们陛下已属意郡主后,难不成你儿子要跟着入宫当内侍伺候郡主?”
话音一落,晋臣皆是哈哈大笑。
那勃勃齐耳也不恼,只凉飕飕觑着崔昀道,
“呵,郡主要当大晋皇后?怎么可?郡主曾有言,要常驻边关,既是如此,身边无人伺候怎行?我将儿子送去服侍她,乃是郡主的敬重。”
崔昀:“........”
这人真的是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再说,让一国之后打战,你们大晋无人了吗?”
崔昀闻言,脸『色』当即一沉,冷声喝道,“笑话,我大晋将士如云,待郡主入宫,自然叫你晓得们的厉害。”
勃勃齐耳闻言执酒狂笑,“也是,仗都让一国之后打完了,自然是找机会让那些缩乌龟来遛一遛。”
晋臣脸『色』大变。
这是暗讽大晋男不如女。
崔昀闻言也不恼,只摇失笑,抚须道,“我们霄云郡主,乃女中豪杰,雅量高阔,她出征前,曾笑言,‘若我女儿身都让蒙兀溃散,可知蒙兀怯薛军也不过尔尔’。”
言下之意是,大晋只用派女子上阵,就让勃勃齐耳俯首。
这下,勃勃齐耳面子终是挂不住,僵硬地扯了扯,哼了几声,尤其自己刚还放言让儿子给慕瑾岚做小,就没反驳。
慕瑾岚刚刚不『插』嘴,便是叫蒙兀瞧一瞧晋臣风范,知晋人不是好欺负的。
眼下崔昀将勃勃齐耳脸面撂下,她自该扶一扶,
“殿下好意,在下心领,我慕瑾岚虽是女儿身,也有男儿志,在我大晋,无论男女,皆君上效,男或参军,女或织衣,天下兴亡,人人有责,我慕瑾岚只是大晋子民之一,区区战绩,不足挂齿。”
“至于殿下欲让郡王入赘一事,哈哈哈。”慕瑾岚讪笑几分,“我倒是不介意,只怕家母闻讯要杀到边关来训我,家中尚有幼弟幼妹,岂敢连累母亲生气,还望殿下莫要再提。”
寥寥数语,各方脸面皆顾,剑拔弩张的气氛散去。
“来,喝酒,我敬郡主。”勃勃齐耳举杯。
怎知这时,蒙兀账内冲出一少年,只见提着一刀冲将出来,
“我仰慕郡主已久,今日郡主无论如何都得赏脸一战,倘若我输了,我无话可说,若是我在郡主手下走十招,郡主且应下我父王的婚事。”
饶是慕瑾岚也没料到这般局面,她眨了眨眼,只觉侧后有一道视线,足以洞穿她的肌肤。
她拂了扶额,暗道她什么时候招惹了勃勃齐耳的儿子。
那少年见慕瑾岚一脸茫然,似已猜到她所想,只横眉解释道,“郡主忘了,一年前你奇袭我营,彼时我正在账外淋浴,不想被郡主碰了个正着.....”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只听见崔昀怒容满面,起身断喝道,
“放肆,岂敢污我郡主名声!”
章越已然是气笑,见慕瑾岚刮着鼻梁,便知事情大差不差,一想到慕瑾岚看过旁人的『裸』身,只觉气血倒涌,再是按奈不住,撩摆起身道,
“郡主尊贵,今日又喝了不少酒,岂劳动她动手,不如由在下试一试阁下功夫,倘若你赢我,再战郡主不迟?”
崔昀已吓得心神惧骇。
皇帝要跟人动手?
倘若有个差池如何是好?
到底老谋深算,深知此刻越慌张,越容易『露』出端倪,只得硬着皮道,
“也好,若是郡王连我大晋官都打不过,就不要去郡主面前丢脸了。”
旋即,朝慕瑾岚使眼『色』,暗示她酌情『插』手。
慕瑾岚不动声『色』喝着酒,看了章越一眼,不置可否。
勃勃齐耳闻言眯着眼打量了章越一番,脸『色』略沉。
是大晋官,若是儿子输了,岂不又输了一阵,待要阻止,却见自己儿子不以意,
只往旁边空旷之地迈出数步,“正好让小王我练练手。”
章越徒步上前,崔昀欲让执剑,也不管,只闷走到那少年面,抬手,
“请。”
那少年不欲跟章越废话,只眸光一闪,身如猎豹朝章越袭来。
崔昀见那架势,只觉后背冷汗涔涔。
章越倒也没让失望,轻巧从容地避,绕至少年身后,招式虽不见多猛烈,却是招招准那少年的命脉之处,以巧制猛,将方钳制得动弹不得。
五十招后,少年终是落败。
伏在地上,气喘吁吁,满脸愤懑望着慕瑾岚,旋即『露』出几分委屈,
“郡主,我不管,我要跟你回营。”
大晋使臣目瞪口呆。
这景象与蒙兀人一贯的强悍迥然不同呀。
莫非,这是个异类?
勃勃齐耳也有些汗颜,扶额瞪着儿子道,“胡闹,你输了就是输了,愿赌服输,你好好练功,过两年再寻郡主讨教便是!”
那少年不管,泫然欲泣的模,奔到了慕瑾岚跟前,跪坐下来,满脸恳求道,“郡主,我要你一句话。”
慕瑾岚也大意外,只愣神瞥着,“咳咳,郡王殿下,那次我最多也就看了一眼你的『裸』背,若是不小心看了一眼便要负责,岂不我大晋军中人人皆要寻我负责?”
章越:“.......”
手骨捏得飒飒作响,大有将慕瑾岚拧回去狠狠教训一顿的冲动。
好在这时,那负责清点货物的将士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