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案被翻出,大寺再次忙得脚不沾地。
谢琢同侯英一道,将所有关的卷宗都找了出来,还趁着天气,摊开来晾了晾,散散『潮』气。
一边整这些泛黄发『潮』的纸卷,谢琢一边问道:“侯寺丞心情不?”
侯英抿着唇角,恰看见纸上写着的“谋叛欺君,蠹国祸民”几个字,他沉默许久才低着头回答:“我应该没有跟谢侍读提起过,我是明法科出身,读书的目标就是进大寺,我一直以这里是天下至清至公之地,慢慢才发现,原来跟我想的不一样。”
他提了提嘴角,讽刺多笑意:“至清至公?这里应该是天底下至污至垢之地才对。”
谢琢安静地站直,影子映在脚边,手中的纸页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十二年前,我还在读书准备科考,那时说谢衡被处以凌迟,还拍手称快,觉得无论是大寺、御史台还是刑部,都不惧他首辅之位、不惧陛下的信重偏袒,是法昭昭,让恶得到了恶报。”
侯英眼中出现了短暂的茫,“可是,如果他真的是被冤枉的,他是有冤不可诉、是被构陷害死的呢?”
白日之下,侯英紧紧咬着牙关,紧捏着卷宗,一拳砸在了旁边的石栏上。
或许是阳光刺眼,谢琢突觉得双眼有些涩痛。
他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绪:“侯寺丞仍有满腔热血,以会是个官。”
晚上,大寺的官衙灯火通明,大寺卿陈直中干脆住在了衙门里,还从家里带了被褥和换洗的衣物。凌北兵械被劫一案尚无进展,十二年前的旧案是找不到头绪,偏偏各方视线全都汇聚在了大寺,陈直中不免焦头烂额。
谢琢也放下了手里没核查完的卷宗,到了议房,跟侯英坐在一处。
有书吏犯愁:“这案子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了,当年作证的没几个还活着,就算活着的,短时间内也找不到。”
侯英接话:“当年罪的铁证是那封写给北狄的书信,里面涉及我朝机要,字迹与谢衡完全符。若要重新调查,这封信是一个重要切口,但如今想从伪造谢衡亲笔方面入手,难度很大。”
陈直中清瘦了不少,手指敲在桌面上,认同了侯英的观点:“已经过了十二年,模仿谢衡笔迹那个是否活着还两说。”
侯英已经将卷宗翻了几遍,忍不住指出:“当年罪得极快,抓来审问的几个证明显是在重刑之下,屈打成招,但三司使都用了这些供词。”
陈直中没有否认侯英的话:“当年形势复杂,没敢有半分拖延。”
谢琢安静着。
谢衡这个过年轻的内阁首辅,自身才华卓绝,又深受咸宁帝信任,若此二三十年,他都稳坐其位,那他会挡多的路、占多的利益。
朝中无容得下他。
咸宁帝将谢衡捧得有多高,就想他摔得多重。
忽地觉得有些冷,谢琢下意识伸手,将挂在腰带上的兰草纹香囊握在了手里。
众又商讨了一番,陈直中罢,摆了摆手,面容疲惫:“算了,明日再议吧,各自都回去想想。”
谢琢与侯英一同离开官衙。
“我只不过草草翻看了一遍,都能发现谢衡一案的卷宗里有不少疑点,若是细究,会有多站不住脚的内容。但这十二年来,看过这份卷宗的不知道有多少,却没有一个提出!”
谢琢出侯英话中的怒意,劝道:“因杨敬尧是当今首辅,这个案子又是陛下亲自下旨罪,这或许就是之常情——没敢随随说话,没敢说陛下错了。”
握了握拳头,侯英望着地上的影子,语气忽地有些萧索:“谢侍读,你知道我觉得最失望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没有谁真正想着被构陷之沉冤昭雪,他们只想榨干这个案子最的价值,用来彻底扳倒杨敬尧。”侯英话中满是压抑和不忿,“我不懂,心什么能低劣到此等地步!”
长街灯火在风中闪烁,谢琢想,哪有什么由?
构陷、内讧、争夺,不过都是利己天『性』、恶意和私欲。
平民百姓总是热衷话本故般未得昭雪的冤情,短短一段时间,洛京城中,连说书先生都开始讲起了十二年前谢衡被陷害、满门覆灭的旧,茶坊酒肆,议论声是不绝。举子们纷纷开始写文章针砭时弊,学中亦是此讨论起刑律漏洞。
甚至借由衡楼的商队,消息很快传至京畿。
但没有切实有用的证据和线索,杨敬尧依旧稳坐囚室,偶尔还会让狱卒去他家中取几本书,再添些纸墨,气神闲。
休沐日下午,谢琢带着葛武去会仙酒楼,要了一个临街的包厢,打开窗户,正就能看见朱雀大街上的景象。
谢琢今日戴了耳饰,正是陆骁之前亲手做的那对白兔玉质耳坠,他有些不习惯,但依任耳坠晃晃『荡』『荡』。
此时,洛京城外,杨迈衣衫脏污,面上满是尘垢,正一步步朝着城门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他双股战战,无数次生出转身逃跑的念头,但想到暗处有对准他心口的弓箭,只要他一有异动,立刻就会将他『射』穿。
他怕死,所以不敢跑。
杨迈原本打算得很,杨首辅交给他的他都已经做完了,只需要从凌北赶回洛京交差即可。
可是他没想到,兵械被劫走没几天,陆家竟派出了马开始寻,他不确陆家是不是在找他,但他不敢赌,是刻意伪装成了流民,想着只要离开凌州地界,那他就是安全的了。
可是最,他还是落进了陆家手里。
他本以自己肯会没命,但陆骁没有杀他,只是告诉他,杨敬尧通敌叛国之已经败『露』,现在就关在大寺。又告诉他,按照《刑统·名例律》规,若他自首,可减罪二等,或许能免一死。1
在陆骁问他要不要回洛京自首时,杨迈点了头。
他选无可选。
望着巍峨城门,想到一旦暴『露』身份他将面对的是什么,杨迈陡生出无边的愤恨来——若不是杨敬尧,他如今还待在禁军中,断不会和什么通敌叛国的罪名扯上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