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十五的大朝,咸宁帝面『色』不华,病气显,坐在御座上,似乎清瘦不少。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上禀,杨敬尧之罪已勘定,按大楚刑律,当处以凌迟,诛三族。
咸宁帝没有多言,抬手准:“诸卿依律即可。”
此案终于尘埃落定,三人躬身领命。
俯视群臣,咸宁帝拍拍手边的龙头:“诸卿还有么说的吗?”
礼部尚书与程阁老对视一眼,出列站至殿中,再一次提起立储之事。
咸宁帝冷笑,尚未答话,就又有十数位大臣陆续出列,高附议。
朝堂猝然一静。
殿中众臣虽然低头垂眼,但这显是一次提前计划好的施压,而施压的对象,便是当今天子。
咸宁帝嘴角的冷笑寸寸收敛,双眼微眯,面『色』逐渐阴鸷,他看着二十几个威『逼』到他面前的大臣,眼底浮起杀意,又很快掩下。
“阁老程浩乾,礼部尚书史远,户部尚书范逢,”咸宁帝将这些名字一一念出,停顿几息后,陡然怒极,“怎么,你们都想『逼』朕至此?”
天子盛怒。
礼部尚书咽咽唾沫,握紧笏板:“臣等非想『逼』迫陛下,只是不立储君,于礼法,于宗法,于江山社稷,都不相合!”
然而此次朝议,咸宁帝最后仍未松口,拂袖而去。
大理寺。
“这大概就是圣难测?到现在都不白,陛下为何至今不立太子。”侯英与谢琢一起整理杨敬尧一案的供状,单单是杨迈、杨管、仆、亲眷等人的口供,叠起就有三尺高。
谢琢拿过杨管的供状理好:“你也说圣难测,陛下如何想的,自然不是等能猜测的。”
“也是。不过陛下子息不丰,幸好有大皇子,谈不上惊才绝艳,但守成没有问题,也不道陛下是不是有哪不满。”侯英随后闲聊几句,又叮嘱,“对,谢侍读最近可不去诏狱附近。”
谢琢不解:“为何?”
“杨敬尧关在面,刑师已经行刑。”侯英解释,“朝少有罪名能至凌迟之刑,之前罗常与徐伯两个重案,都只判腰斩而已,有个吏不信邪,非去瞧瞧凌迟是么样,回时脸都吓白。”
他叮嘱:“据说杨敬尧的痛呼一外都能听见,很是渗人,谢侍读还是避远些为好,以免夜做噩梦。”
谢琢颔首:“谢侯寺丞提醒。”
虽然如此作答,但谢琢还是一连几天,天天都去诏狱附近。
没有进去,他只是坐在马车,花上半个时辰,静静听着杨敬尧的痛号哀呼。
直到某天再无音传出。
踏进诏狱,狱吏在前面引路,还奉承道:“大人怎们这血腥腌臜之?莫污你的袍角!”
谢琢行在灯火的暗影下,简短道:“陛下对此案颇为看重。”
狱吏连忙道:“可教大人道,刑师刀,可没有一刀偷工减料!”
到刑室,血腥气扑面而,谢琢不顾面『潮』湿,走进去,在刑架前站定。
杨敬尧此时已经没人样,全身俱是血污,一直有血珠沿着他的脚跟往下滴流,人还醒着。
盯着人看许久,杨敬尧才认出,嗓音几不可闻:“谢琢……”
谢琢眼中无半分容与怜悯,将杨敬尧打量一遍后,道:“看,杨首辅已经道千刀万剐是么滋味。”
杨敬尧喉中呼嗬响起,没有人道他到底是想说么。
至杨敬尧死,谢琢再未去过诏狱。
而夹在书册中的那张纸上,“杨敬尧”三个字他用墨笔划去。
七月末,大皇子李忱与谢琢约见在会仙酒楼。
如今,李忱出宫与人见面,已经不再遮遮掩掩,反而某个官员得李忱会面,还是可以向同僚夸耀之事。
会仙酒楼中,谢琢面前只放一杯清茶。
李忱身上所穿的常服,纹样已经与太子常服相差无几,他一扫眉间沉郁,意气扬扬。
“谢侍读这回让人转告,有急事相商,可是得么消息?”李忱喝口茶,“若消息与立储相关,谢侍读下次就不用再这么急着找。”
毕竟,无论咸宁帝如何不甘不愿,他现在即使无储君之名,也已经有储君之实。那些消息也就不那么重,犯不着他特这一趟。
谢琢摇头,示意李忱让随侍的太监出去后,他才说出:“臣在文华殿轮值后,因为落东西,返回去取,偶然在殿门外听见陛下在与高公公闲谈,提到前朝戾太子之死。”
如浮冰兜头而下,李忱脸上的笑容迅速冻结,他肃着神情紧盯谢琢,手指紧捏着茶杯:“你确定没有听错?”
谢琢确定道:“臣确定。”
所有镇定尽数化为乌有,李忱站起身,踱几步:“戾太子,好一个戾太子!父皇何苦如此『逼』!”
前朝戾太子,起兵谋反,兵败后想逃跑,皇帝亲自挽弓『射』杀。如今他的好父皇突然提到戾太子,显然是同样的思!
重新坐下,李忱眼中眸光狠厉,握拳捶在桌面上,令满桌的杯盏都震震:“没想到,父皇竟对杀!”
谢琢转着手的茶杯,文士服的宽袖垂落,『露』出一截玉『色』的纤瘦手腕。
他垂下清淡的眼眸,想,咸宁帝到底有没有提起戾太子,不重。现在,李忱缺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乘胜追击、更进一步,一个倾泻怨怒、打破父子君臣的理由。
而他,只需将这个理由放到李忱手。
十二天后,凌州境内出现,山崩水出,日月暗淡。
消息传至洛京后,群臣上书,称此乃帝王失德,上天谴责,陛下为万民之君,当发《罪己诏》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