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咸宁帝动手了?
不可能。谢琢快否定了这个猜测。
在洛京除掉一个陆骁,除了会激怒凌北陆以外,没任何好处。
除非咸宁帝已二万分的把握,实力对上陆铁骑,由此决定先动手,以『逼』得陆起兵谋反,否则绝不会在此时动手。
况且,以咸宁帝以往的事来看,断不会贸然掀翻这平和的局面。
烛光,谢琢眉目沉凝,带着藏得极深的戾气。
穿着蓑衣的葛武“噔噔噔”地至书房,快声道:“公子,问清楚了,因为雨得太大,雍丘到洛京的官道被埋了一段,陆小侯爷应该已原路返回,另换一条路入洛京!”
“可属实?”
“属实,武宁候府的管不放心,午就派人前去雍丘接应陆小侯爷,半路过不去,不得不掉头回来。”
“嗯,”谢琢眼中的郁『色』散开,他按了按紧绷的额角,吩咐,“派个人守在城门,若陆小侯爷回来了,就来告诉我一声。”
说完,仍觉得不放心,补了句,“武宁候府也派个人守着。”
葛武点头:“是,公子。”
第二天,谢琢晨起喝了『药』,坐在书房看了半日的杂书。直到午,葛武急急匆匆地跑进院门。
谢琢放手里一页未翻的书册:“可是回来了?”
葛武吞吞吐吐地,还是道:“回来了,与陆小侯爷同去的工部官员和监察御史都回来了,已入宫。张召也回侯府了,进门时还跟等在门的管笑着聊了几句,看起来没出事。”
“确定所人都回来了?”谢琢脑中一『乱』,他听见自己问,“陆骁呢?”
葛武回答:“陆小侯爷……好像还没回来,几处守着的人都说没看见人。”
这一刻,空气都仿佛变得冷凝。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琢才垂着眼睑,盯着不知道哪一处,出声道:“好,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葛武不太拿得准:“那城门的人还要守着吗?”
谢琢重新拿起书册,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视线定在哪个字上才对,嘴里回答:“既然确定没出事,那可以把人撤回来了。”
葛武么时候关门走的,谢琢发觉自己竟没多少印象。
捏着书册边缘的手指太过用力,显出了青白『色』,直至发颤。
知道不该去胡『乱』猜测,但谢琢仍旧无法自控地想,陆骁是没回来,还是……不想见他?
此前两天时间里艰难维持的平静,就像掷入了石块的水面,登时碎了个干净。
他坐在榻上,觉得心里像是塞着一块湿透了的棉絮,沉凉,连呼吸都觉得闷痛。
不过,这也算是意料之中?
他写的策论文章,满纸字字铮然、世济民的大道理,但实际上,他不过是一个杀过人做过恶、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想来,这样的他,和陆骁心中的阿瓷妹妹、和陆骁喜欢的那个谢琢,该是完全不同吧?
所以陆骁不想再见他,也没么不可接受的。
冷意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心脏的位置好像空了一块,空『荡』『荡』地透着风,谢琢却懒得去取斗篷或者手炉。
仿佛忽然之间,疲倦感便涌了上来,自卑与自厌的情绪没爱做压制,破笼而出。
这一刹那,谢琢五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领,觉得种溺水的窒息感,失间,他的手肘矮桌上的香炉翻在地,定定地看了许久,谢琢才迟钝地起身收拾起洒落一地的烟灰。
就着铜盆里的清水洗手,谢琢看着香料燃尽的细灰混到水中,满盆清水越来越浑浊,慢慢红着眼,笑了起来。
他便如这污泥浊水,世人都夸他赞他,说他是天月,是玉石生光,可在得知他伪装的皮囊不见天日的肮脏,无论是谁,都会被他吓跑吧?
天光渐渐暗了来,葛武端来烛台,说了些么,合上门出去了。
雨落在瓦片上、落在树上,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歇,谢琢倚着墙,静静听着雨声,仿佛失了人气儿,孤冷之意再次在他周围蔓延开去。
直到窗外接连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雨不知道么时候已变小了,谢琢茫然地朝窗边看过去,不敢动上一动,唯恐这是错觉,是梦。
“噔噔”的敲窗声响了起来。
动先于理智的,谢琢仓促起身,开了窗。
窗外,陆骁湿淋淋的雨披扔在一旁,叫了声“阿瓷”。
谢琢往前伸了伸手,想试探这是不是他起的幻觉,但陆骁却恰好往旁边侧了小半步,就在谢琢的指尖因落空而往回缩时,他就看见陆骁分熟练地翻窗进了书房,取了厚披风仔细替他披上。
不多时,一个手炉被陆骁放进了谢琢怀里,骤起的暖意令他的指尖一颤,渐渐了知觉。
“手指都冻得发青了,怎么不知道暖一暖?”
谢琢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个字音,耳边听陆骁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从雍丘回来的路上,一段路被埋了,越不过去,我就改道,准备从长垣入京。到了长垣附近,我想起来一件事,便耽搁了。”
谢琢不由地抱紧手中的暖炉,因许久没说话,他哑着嗓音问:“想起了么事?”
“你可还记得在破庙相遇时,你说你出现在破庙,是因为书楼中孤本现世,你去誊抄,我则说,我是去找一个老师傅买灯笼?”
谢琢怎么可能不记得?他甚至记得清楚:“你说你想给世交的妹妹送两个灯笼做礼物,但路遇暴雨,灯笼沾水就没了,剩两根木棍。”
陆骁眉梢带起晃的笑意,他放在旁边的一个小箱子开,『露』出里面存放完好的两个小灯笼,每个都巴掌大小,精致玲珑。
“路上也遇见了暴雨,但我没让灯笼沾着水。”
谢琢意识到:“世交的妹妹,是我?”
陆骁笑起来:“自然是你。”
“可是,我不是你的阿瓷妹妹。”说完,谢琢便别开了眼,没再看陆骁,也没伸手去碰那两个灯笼。
“我白,阿瓷不是阿瓷妹妹,不对,阿瓷是曾的阿瓷妹妹,也不对,”陆骁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清楚自己的意,“阿瓷妹妹变成了男子这件事,我确实、确实是些惊讶的,但好像也没惊讶。”
话说得没条理,陆骁一着急,干脆坦白道:“你昏睡时,我喂你喝完『药』,还、还喂你吃了糖。反正,我、我亲你时,知道你是个男子,但我心跳得依然快。”
唯一的一点不同是,他以前从来不敢碰谢琢的胸膛,担心冒犯了,现在,这种担心好像是多余的?
毕竟他的,阿瓷也。
“嗯,我知道。”披风,谢琢的指尖陷进掌心,“但我与你心中的阿瓷妹妹,并非男女之别,你真的不介意吗?”
陆骁耳根微红:“我从前对自己喜好的认知可能不太清晰。”
“反正,叫我哥哥跟我撒娇的阿瓷妹妹我喜欢,光风霁月的琢玉郎我喜欢,你手沾污血、取人命的时候,我、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