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吴某还以为温兄身不适,是我俩照顾周到的过错。”吴祯看看摆在『药』台上的『药』材,只用纸垫着,还有拿细麻绳绑紧包好,他伸手抓小撮,“不是温兄贫吗,竟然看得大夫买得『药』。”
温鸣谨慎地有接。
站直身时,吴祯的宽袖拂碰,将纸上摆着的『药』材通通掀到地上。他惊讶后,又懊恼道:“怪我怪我,不小心把温兄的『药』洒地,要不我花钱替温兄再买副『药』?”
温鸣垂着眼,低声拒绝:“不用吴兄破费,『药』洒,我可以捡来,都还能用,不影响『药』效。”
着,他半跪在地上,将地上的『药』材点点往回捡。
从上往下看,他的背躬得极深,很是谦卑。
但这种谦卑是不够的。
吴祯穿着绣金线的硬底履,重重地踩在温鸣捡『药』的手背上,笑着重复道:“温兄是听明白吗?我,我要替温兄再买副『药』,温兄像条狗样趴在地上,难道真的就跟狗样听不懂人?”
里间,宋大夫听全程,他气冲冲地低声道:“这礼部尚书的儿子莫非脑子不太好?别人都不用,他非要强迫人!”
今日是休沐,谢琢身文士服,倚着木柱,放低声音:“抓不抓『药』无所谓,吴祯盛浩元要的是温鸣唯他们的命令是从,任他们折辱打压不生反抗之心,听他们的摆布,所以,怎容得下温鸣的拒绝。”
同样,在右手背被吴祯的脚碾得青紫、连骨头都在作痛时,温鸣也意识到这点。
还有二十几就是制科考试,他的右手不能受伤。
想到这里,温鸣忍着痛,哑声道:“好。”
吴祯冷笑:“你什么?”
温鸣闭闭眼睛:“我……谢吴兄替我买『药』,日后,温某必定报答。”
“原来的是这个,”吴祯慢条斯理地收回脚,像是什么都发生过样,还拍拍靴面,像上面沾什么脏东西,又故作惊讶,“温兄怎么额头上全是汗?快来啊,地上可不暖。”
温鸣手背被碾层皮,火燎般疼痛,他站身,言不发。
等谢琢重新坐回桌边,接着抄录医案,宋大夫摇头叹气:“那个盛浩元明明也是贫苦出身,应该清楚温鸣走到洛京是多不容易,坚持六七年放弃,又是多艰难。”
“他当然清楚。他就是因为清楚,加确定贫苦出身的温鸣,绝对能折骨气、散信念,被他牢牢把控在手里。日后,温鸣真的能因治理河道、疏浚洪水,得陛下的重用,那么,温鸣就是盛浩元手里最好用的人。”
谢琢每个字都写得规整,边开口,“不只是温鸣,那些被盛浩元接济过、帮助过的贫穷举子,盛浩元知道他们的弱点,清楚场科考对他们来有多重要,解他们困窘的境绝对无法负担次、两次、三次的科考失败。”
谢琢搁笔,将写满字的纸放到旁边晾干,忍不住咳嗽两声,接着道:“就是因为曾身在其中,所以最能捏住命门死『穴』。”
徐伯明能选中盛浩元做自己的女婿,当真眼光毒辣。
宋大夫听谢琢咳嗽,马上紧张来:“怎么咳来?是不是路上受寒气?让你冬日少出门,就在里窝着,偏偏不听,要出来晃悠!”
谢琢等宋大夫念叨完解释:“昨日卧房里烧着炭,气闷,就开点窗,想到今早来就有点着凉。”
宋大夫瞪他:“知道自己身有多差,还不上心!手伸过来,我搭搭脉。”
等谢琢离开千秋馆时,手里又拎几包『药』,照着宋大夫的嘱咐,回去就熬喝下。
不过到第二,风寒不仅有压下去,谢琢反而发热来,不得不让葛武去翰林院帮他告两日的病。
陆骁也去章阁点卯,在谢琢卧房里陪半日,后来被谢琢以“你在旁边,我办法静心看书”为,委委屈屈地回自己府上。
『色』渐暗,葛叔将灯烛都点上,笑着问:“公子明明喜欢陆小侯爷相处,为什么又克制着把人赶走?”
作为旁观,葛叔看得通透:“公子兀自抵抗,但以小侯爷的『性』子,横冲直撞,公子是抵挡不住的。”
谢琢不语。
葛叔两句完,再多,只道:“看这『色』,不定这两就会下雪,今年干,都腊月,等来初雪。今晚公子可不能开窗,吹雪风,病肯定会重。”
谢琢颔首:“我记得,您放心。”
葛叔出去后许久,谢琢手里的书都再翻页。
他看着书页上微晃的灯影,想,十年来,他习惯孤冷,因为他知道,人旦有挂念,就会畏惧,会退缩。
可是,他不能惧,不能怕,不能退。
第二刚亮,谢琢从梦中惊醒过来,记不清梦境的具景象,但后背满布着冷汗。
此时四下安静,睡夜的棉衾依旧冰凉,谢琢披着外衫身,点亮烛台,喝口冷茶,压压喉间的痒意。
他想开窗看看外面是否下雪,但想葛叔昨晚的念叨叮嘱,念及自己汗湿的寝衣,若是吹雪风,病情不定又会加重。
谢琢思索稍许,还是作罢,收回已经触在窗棂上的手指,只听听外面的风声。
这时,门外传来院门打开的动静,紧接着是阵熟悉的脚步声。
陆骁?
不多时,叩门声响:“谢侍读可醒?我能进来吗?”
谢琢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这瞬间,忽然与幼时的某个场景重合,令他莫名地紧张来。
谢琢听见自己哑声回答:“可以。”
卧房的门被推开。
陆骁有贸然往里走,而是先句“我进来”,然后脱下沾满冷风寒气的披风,避免把外面的寒气过给谢琢。
见他怀里抱着个布包,谢琢好奇:“你带什么?”
陆骁几步走近,拆开裹着的几层布,『露』出里面的白玉盖碗,语气兴奋道:“我把洛京的初雪带来给你!”
谢琢伸手,揭开白玉碗盖,就看见里面盛着捧细细的雪,上面缀着朵梅花,花瓣尚且凝有薄霜。
时间,谢琢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不知道应该什么,只看着陆骁胡『乱』束着的头发:“你刚来?”
“嗯,醒来时发现外面下雪,想到你生病不能受冷风,肯定不能开窗或出门。”陆骁捧着玉碗,“这朵花是我走遍院子,找到的唯朵梅花,怕雪化,我还是骑快马过来的。”
谢琢抬眼看他,眼里是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情绪,嗓音越来越涩哑:“那为什么……不到我院中再盛雪?”
被这么提醒,陆骁反应过来,对啊,来阿瓷院中取雪,就不会担心雪会融化!
不过陆骁还是实回答:“当时刚醒,又太着急,想这么多。”
玉碗盛初雪。
我只想将冬日捧到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