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宁候府。
沈愚脚步飞快地去到校场,远远就见了兵械破风声音。等他定睛看,发陆骁正提着把刀舞得飒飒生风,连忙站定,不敢轻易靠近。
等了会儿,沈愚心里着急,提高声音喊道:“陆二你有完没完?该歇歇了!”
“唰”声,陆骁似乎是随手掷,刀隔着好几步距离,精准入鞘。他回过身,抬手随意紧了紧束发锦带,眉目间笑意飞扬:“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才请了个说书生吗,话本腻了?”
“谁还有心思话本,话本能有实精彩?”沈愚觉得刚刚拎着刀陆骁太过危险,在刀没了,危险『性』也降低了,这才快步过去,“我这不是见了箩筐真真假假消息吗,我弄不明白,心里又不踏实,人我不放心,能来找你絮叨了。”
两人也不挑,就近在校场旁石阶坐下。
陆骁不太明白:“科考舞弊这案,再怎么都牵连不到梁国公府上,你爹都不慌,你慌什么?”
沈愚撑着下巴,束发金冠熠熠,发愁道:“我就是觉得,朝廷这下是不是要变天了?我爹是真不慌,我出府时候,他正带着我娘在水榭看皮影戏!”
“变天倒不至于,不过,徐伯明和二皇这年安排算计,正好戳到了我这位陛下命门而已。”
陆骁爱惜地擦了擦手臂上蜥皮护腕,又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灰尘,解释给沈愚,“徐伯明很知道分寸,这么年都没出过事。像状元甲之类,他不会碰,风险太大了,也太容易暴『露』。他瞄准,大分都是中末流名次,好『操』作。”
以沈愚梁国公世眼界,不明白徐伯明怎么盯着中末名次,皱眉问:“科考中末流名次,不是多数能授六七品微末小官吗,能有什么用?”
“怎么就没用了?要吏有他人,他就可以在每年考评时候动点手脚。这样来,他掌控在手里那小官,会升迁得非常快。要不了几年,官职不就都上去了?”
陆骁拧皮质水囊喝了几口解渴,“而且,你不要看小官品级挺低,例如工,往上报材料账目、真正经手银钱不是小官?再看刑,真正去牢里审犯人、亲自上刑,不也是小官?还有钦天监,若是钦天监人说大皇于陛下命格有碍,大皇在宫里,陛下就会生病,你说陛下是信还是不信?”
越是能接触实务,往往越能在看不见地方动手脚。
沈愚连连点头,豁然朗,激动地站了起来:“对对对,我懂了!是不是再等十年,重要位置,都是徐伯明手提上来人,而末流小官,也都是他新塞上去人!这样来,上上下下不都布着他人了吗?他自己又是阁老,想干什么干不成?”
陆骁拍了拍沈愚肩,笑道:“阿蠢说得不错啊。”
“最重要是,这人把柄通通都握在徐伯明手里,他都徐伯明话,也就是说,他都二皇话。朝中百官,这么多人不皇命,某个人命令,”陆骁指指皇宫方向,“你要是坐在那把椅上,你能安心?”
沈愚不由吸了口夜里凉气:“怪不得,怪不得陛下会问二皇,这个朝廷到底是谁朝廷。”他拍了拍心口,“我要是李慎,我能直接在文华殿厥过去!”
陆骁重新在石阶坐下,伸直腿,随便捡了块小石头在手里抛来抛去:“所以,无论徐伯明怎么辩驳,陛下都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望着地面上刀剑砍出来痕迹,沈愚发散了会儿思维,突然问:“陆二,你说这次事情,会不会是大皇在背后『操』纵啊?还是是那个叫温鸣人,忍无可忍,朝爆发?”
陆骁半点没掩饰自己不屑:“就李忱那脑,能做成这事才有鬼了!”
他心里其实很激动,所以才会大半夜地在校场舞大刀。
要不是因为必须保密,陆骁巴不得告诉所有人,知道是谁在幕后动手吗?知道是谁根手指就把徐伯明这个老贼扳倒吗?知道是谁这么聪明吗?
是我家阿瓷!
但这话能憋着,悄悄在心里喊两回。
反正没人知道他是在说谁,陆骁始放心地使劲儿夸:“如果幕后真有人在『操』纵,那他必然十分善于洞察人心!无论是盛浩元、吴祯、徐伯明,还是温鸣,他都把他看得十分透彻、把握得格外精准!”
陆骁越夸越起劲:“而且,他还需要非比寻常耐心,不能随随便便动手,草惊蛇,让他心生警惕。必须要攻其不备,让徐伯明他没办法及时找出脱罪方法!”
禁军围了秘阁不久,陆骁就得到了消息。
这段时间里,他仔细推敲过,要是换做他,他会怎么做。
然后发,几乎没有更好做法。
如果是安排某个人去敲登闻鼓鸣冤,那从敲登闻鼓始,到咸宁帝知道这件事,中间段时间里,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出。
或者,登闻鼓敲了,事情还没能传到咸宁帝耳朵里,人就已经被徐伯明党灭口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让御史台风闻奏事也是同样。
有在制科考场这样极为封闭场所里,咸宁帝、温鸣、徐伯明、礼尚书都在,才能将事情变数控制在最小。
想到这里,陆骁眼中又『露』出几分得『色』——阿瓷真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徐伯明那老贼根本就无法翻身!
沈愚完,却觉得:“真有人能布置出这杀局?我不信,我觉得是温鸣忍无可忍结果,谁让盛浩元他这么猖狂,『逼』得温鸣连命都不要了。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朝中许多人都和沈愚意见相同。
因咸宁帝会亲临制科考场这件事,谁都无法预安排,而这却是其中极为重要环。
夜『色』下,徐、吴两家府外火把明亮,更有不知道多人灯烛整夜不敢熄。
葛武脚步匆匆地到谢琢书房,汇报道:“公,徐伯明二女婿趁着天黑,亲自去了内阁首辅杨敬尧府上,应该是去求救。另外,御史台几个官员家中也接连被人拜访,上门都是徐伯明朋党。还有公让盯着几个大皇派官员,也悄悄聚在处商议。”
“杨敬尧?他很聪明,从来都是按着陛下心意办事,这次肯定明哲保身,轻易不会趟这浑水,徐伯明二女婿不定能出足够价码。”
烛火下,谢琢正笔笔耐心临帖,已经写了厚厚沓宣纸,他语速不快,“不过,大皇应该也会找人去拜访杨敬尧,这是彻底解决二皇好机会,他不会放过。”
葛武忧心忡忡,有不安:“公,徐伯明虽然已经被关了诏狱,但有没有可能还会被放出来?”
越想越是忐忑,“他在朝中这么多年,手里又捏着那么多人,那人如果不想死,应该有救出徐伯明条路可以走。那……那这样来,会不会让徐伯明逃了?”
“你要知道,这天下,是陛下天下,朝廷,也是陛下朝廷。”谢琢每笔依旧沉稳,不慌不忙,“如果徐伯明没有直接被投入诏狱,那他捏在手中人就还有用。但要徐伯明被关入诏狱,那他就会面临个困境。”
收了尾,谢琢搁笔,用湿布巾擦了擦手上墨迹,边道:“若没有人为他求情脱罪,那么,陛下会很快下旨定罪。如果有人为他求情脱罪,那么,求情人越多,陛下会越想他死。”
无论何时、何种境况,都不能高估个皇帝心胸和气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