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这一睡,睡到月上中天。
他自一年,从流放途中被救回来开始,常常会惊梦,到洛京后,更是比在清源时难眠许多。
宋大夫也想很多办法,但无论是针灸还是汤『药』,甚至一些民偏方也试过,都没有什么效,他依然整晚整晚地睡不安稳。
以至于当谢琢醒来,发现自己趴在马车矮桌上,不知道睡有多久时,都有些惊讶。
左手臂已经麻,谢琢坐直身,右手掀开车帘,正好和偏看过来陆骁对上视线。
陆骁嘴里叼着一根草茎,谢琢呆呆,脸上还有明显压痕,不由笑起来:“睡三个时辰,阿——谢侍读这是睡傻?”
因刚醒,谢琢嗓音发哑:“你……你一直守在外面?”
觉得谢琢此时才睡醒模样,和小时候也别无致,陆骁心里发软,克制着想帮谢琢整理鬓角冲动,他点点:“嗯,你睡觉,我看月亮,今晚月『色』不错。”
谢琢下意识抬往天上看看,发现天幕漆黑,不说月亮,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陆骁:“……”
其实这三个时辰里,他哪有什么心思看月亮。他静静地倚着车柱,专心听谢琢平缓呼吸声,心里像是有一眼泉水,咕噜咕噜怎么都停不下来,扰得他思烦『乱』。
他又觉得心疼,阿瓷夜里睡不好,白日又忙,是有多疲倦,才会在马车睡过去。
陆骁确定阿瓷接近盛浩元,与那些人周旋,肯定是有所谋划,而这些仇,他不能自大地随意揽过来——想来,不管再累、再艰难,阿瓷肯定都想亲手除掉那些仇人。
这也导致他想帮忙也帮不上,还担心自己『插』手会影响谢琢计划,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谢琢没有拆穿陆骁话,不过眼里多点笑意,自然地换个话题:“葛武呢?”
“我让他去睡,他开始还不放心,后来经不住我劝,才一步三回地回房。”陆骁扬唇,故意问,“谢侍读,你觉得呢,我看起来那么让人不放心?”
谢琢摇。
或许是潜意识中知道陆骁守在外面,他才纵容自己一闭眼睡如此之久。
两人一个坐在车外,一个坐在车内,离得很近,但似乎都没有发觉这样距离有什么不对。
陆骁随手扔开草茎,长腿一屈一直,背靠着车柱,探究地问:“谢侍读睡得好吗?”
“很好,”谢琢停片刻,“还做一段很长梦。”
陆骁追问:“什么梦?”
谢琢想说睁开眼时已经忘,但莫名地,他放弃这个答案,回答:“梦到一些小时候事情,我有一次出,也是这样在马车上睡着,到家都没醒过来。”
陆骁嘴角缀上笑意。
原来,阿瓷跟他一样,都还记得这件事。
那是阿瓷第一次出。
他瞒着两家长辈,悄悄带阿瓷出府玩儿。阿瓷乘马车,他则骑着小马行在马车旁边,沿途告诉阿瓷街边商贩卖都有些什么东西,穿不同衣服人都是做什么。
或许是因什么都很好奇,消耗太多精力,没过多久,阿瓷趴在马车里睡着。
在街上转一圈回到谢府后,阿瓷还没醒,陆骁上马车,用手指戳戳他脸。
阿瓷也和刚才一样,闭着眼睛叫声哥哥,说还想再睡会儿。
不过后来,陆骁被他爹拎着衣领揍一顿,又扔到院里罚站一晚上。但到现在,他都觉得,一顿打换一次出,非常值。
这一瞬,陆骁想说点什么,但又立刻将这股冲动压回去,只道:“好像是很开心回忆。”
谢琢点点:“对。”
是很开心。他记『性』很好,只要经历过事乎都能记下来。
只是,他年回忆中,以咸宁九年腊月作分割线,此回忆有多么明丽,此后回忆有多晦暗。
这时,谢琢发现陆骁黑『色』常服上沾白,他抬,看纷纷扬扬雪花自天际散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