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晚秋时节,京城里北边人烟稀少,护城河上已经结了细冰。一阵风吹过,干枯的柳叶从树上碎絮一样被抛进清冽的水中,随着秋波涟漪瑟瑟沉浮。昏黄西下的斜阳有气无力地将余晖洒落下来,照射着这一群刚赶完远路,在神武门外休息的车马人等,显得很是寂寥凄凉。
景大人抬眼看着天边的远山,幽幽的感慨了一声,回身一看孙大人和薛都统也都是一副神色凝结,若有所思的模样。正是尴尬之时,远处两骑打马前来。只见两人到了近前滚鞍下马,景大人这才看清:一个是派去知会董大人的差人,另一个也认得,是皇宫内院的太监郑公公。那郑公公瞥了薛都统一眼,薛都统以目示意,都没有言语。
景、薛、孙三人靠拢过来,只听那郑公公说道:“皇上有了旨意,请景大人这会子就进宫,在武英殿候着。”薛、孙二人都存了心思,既然没有自己的差事,便各自做了打算,稍做寒暄便打马离去,直奔各自府衙。
景大人沉吟了一会儿,知会府里早就候着的轿子先回去,自己又骑上马赶紧往西华门赶去。
从神武门到武英殿外西华门还有足足几十里路,待景大人赶到时,已是金乌西坠倦鸟归林时分,昏苍苍的暮色中景致不甚清爽,但见一大片皇家御苑有的地方林木萧森,有的地方黑沉沉碧幽幽,有的地方红瘦绿稀杂色斑驳,连连绵绵十几里地红墙掩映老树绰约。
景大人刚刚下马,便见一个三十多岁上下的英武侍卫大踏步过来。景大人赶紧说道:“是陆大人吗?我这会子递牌子请见吧?”
“景大人,皇上这会儿正接见大臣,谈得很恼,暂时不见你。”那人正是陆洋,他英武的面孔上带着一丝笑容,亲自接了景大人的缰绳,说道:“您老爷折腾的够累的,我先安排您到侍卫房里稍息,吃点点心,到时候我来叫您老。”
陆洋说罢便转过身去带路,景大人突然“哎”的一声,扯住陆洋得胳膊,将他拉到身前,低着声音说道:“陆大人,烦劳透个风,皇上……还召了谁?”
陆洋看了景大人一眼,微微笑了一下也低着声音说道:“还有李公公和汪大人。”
景大人一愣,李公公和汪大人?一愣神的功夫,景大人已经大概掂量出里面的分量,便眼神感谢的冲着陆洋点了点头,心思不宁的跟着他进了西华门。
景大人一路跟着陆洋走着,看着那陆洋雄健的体型,心中也是赞叹,果然虎父无犬子,陆家复起必定就在此子身上,就看他如何定夺了。
正在入神间,陆洋身形一顿,景大人立马收回目光,便见陆洋冲他微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无声地将手一让。景大人也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双闸大门石狮子北边的侍卫房,便踽踽走了进去。景大人迈进厅中,眼前一亮,只见房中打着火,点了六七支蜡烛,把个小侍卫房照得通明雪亮。
厅中上首坐着那“九千岁”,正和左手边的汪青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两人见景大人进来,便停了言语,笑吟吟的打起招呼来。
只听“九千岁”那略略沙哑的喉咙说道:“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我还和汪大人念着景大人差不多也该来了,你看这就来了。人呐,还真经不起念叨。”
汪青也是笑着起身向景大人行礼说道:“景大人一路辛苦了,晚饭肯定还没顾得上,这里还有点点心,您先就着这热茶垫着点,也暖暖身子。”
景大人一边寒暄着一边斟酌着落座,坐下的瞬间瞥了对面两人一眼,心里暗自琢磨,不知道薛都统和孙大人和他们通过气没有。他心中有些不畅,天威难测,谁知道自己百般揣测究竟有没有摸透了其中门道呢?
外边起了风,青黑色的天上,云从高高的墨绿色的老柏树隙间滚滚南下,呼啸着的风穿进宫墙殿院,呼啸一会儿便没了方向。屋里门窗都关了个严实,倒也不觉得冷。厅内也是寂静,没人言语,倒是时不时便听“啵”的一声蜡烛油爆裂之声微响。
过了好一会儿,“九千岁”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的说道:“皇上多年劳碌,还是落了病根儿。哎,最近身子骨也不舒服。”
景大人耷拉的眼睛微微一张,随即又垂了下去。对面的汪青倒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景大人总算回来了,看来吴昇的案子也有了眉目,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这话说的真是如太极拳一般柔中带劲,轻轻松松就把话题引到景大人这里。景大人听了心中暗自不爽,这汪青,真不是个东西!但是话都说到自己眼前了,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了,想着投石问路也是不错的,便咳了一声说道:“吴昇的案子折子已经递了,哎,正想不到,那吴昇竟然通敌。”
景大人一把年纪那是老狐狸了,他这话一笔带过,并没有说是谁递的折子,可以是北平王递的,也可以是他递的,也可以理解为两人都递了,反正就说这个囫囵话,让他们自己琢磨去。随后他便刻意平地惊雷,明着把吴昇案的结论抛了出来,通敌。倒要看看汪青和“九千岁”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