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琦!”
少女步履生?风,只?留给陆婉一个孤寂的背影。她?是养在深闺里的世家千金,自然追不上晏琦的脚步。耳濡目染的风雅之姿,让她?习惯了?处变不惊。连当?初晏珩一脚踹翻她?的案几,玉瓶撞地迸得四分五裂,她?都没眨一下眼。所?以,对同样是王侯之女的晏琦的反应,她?有些吃惊。
晏琦没有理会身后陆婉的呼唤,一股脑的往前走。长?公主的话让她?心乱如麻,对于父亲的野心,她?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但魏王是慈父,她?的亲生?父亲,她?无法干涉他的决定,亦不想听天?由命。
路过的宫女见晏琦黑了?脸走在宫道上,忙躬身行礼:“姑……”
“滚开!”晏琦大声斥道,与?欠身的婢女擦肩而过,撞得对方一个趔趄。
“小心……”身边的同伴伸手扶了?她?一把,见晏琦怒气?冲冲地走远,这才出言提醒道,“魏王膝下的这位千金可不好惹,脾气?古怪,你……”
“谁许你们?在这乱嚼舌根?”
陆婉被晏琦甩在身后,却没有跟丢,只?是错了?她?一段距离。见这两个宫女在路中讨论?着晏琦,轻描淡写看了?她?们?一眼,而后又迈步跟了?上去。随侍陆婉阿春见状,让阿夏继续跟着,自己则顿了?顿,停在了?两人面前。
那?两人哪能不认识阿春?
闻言,她?们?忙低下了?头,战战兢兢道:“阿春姐姐……”
阿春漠然道:“奴才怎么能妄议主子?当?心祸从口出,挨了?板子赶出去事小,丢了?命可不值当?。”
两个小丫头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说话。阿春见目的达到,便轻声训斥了?一番,让她?们?赶紧回去做事,少说多做。
晏琦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在上林苑的荷花池旁。苑中的荷花池引了?上林苑唯一的一眼温泉水,开得晚,落得也迟。
西风萧瑟,池中漂红残翠。秋云忽起,天?际阴阴沉沉。本就算不上热烈的日光被厚厚的云层一遮,目之所?及,皆是被蒙上一层黯然。一身红衣的晏琦倚着池畔的阑干,垂在脑后的青丝散漫地随着风。
此?情此?景,在陆婉眼中,是那?么萧索。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一时间,她?心底漫上一丝悲凉。她?没有出声,放轻了?脚步,与?晏琦一起,与?秋风中观赏满池的残荷。
“我没想到……”沉默许久,一向藏不住心事的晏琦无悲无喜地开口,“父王他……会存那?样的心思……”
“有无尚且不知……”陆婉平静地回答她?,“你不要被母亲影响……”
有无尚且不知?
晏珩知,她?也知。
晏琦……死在联姻的途中。
是联姻,不是和亲……
天?子病重,魏王决心造反,将视若珍宝的晏琦送往匈奴,欲攻下漠北,引匈奴兵助其一臂之力。可惜晏清按太宗旧例,袁晓之策,施行充民实边多年。魏王的军队被围在魏地,缴械投降。送出去的晏琦,也在交给匈奴派来的人后,被晏珩提前埋伏的朝廷兵马乱箭射死在关外草原上。
而后,太后以命相挟,魏王终以造反未遂之罪被削地贬谪,降为思安侯。与?子孙一起圈于蜀郡侯府,无诏不得出。
直到晏珩亲政,武宁五年春,魏王才被大度的新?君允许出府,却始终不许离郡。晏珩决心与?匈奴开战,紧锣密鼓筹备的同时,细数匈奴之罪。这才将死于乱军中的晏琦拉出来,替她?在边关立了?不小的衣冠冢,为名正言顺的讨伐多提供一条理由。
“堂姐……我是不聪明,但我也不傻,姑姑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晏琦自嘲般勾了?勾唇,心如死灰道,“父王允许我学骑射,亲自教我。亦为我辟马场,配武师。我自幼由府中有说胡人语的老妇照顾,父王说,她?们?是母亲曾经的婢女,让我跟她?们?学一学亡母故乡的话。现在想来,多半是……”
晏琦更咽了?一下,将那?三个字吞了?回去。此?时无声胜有声,陆婉心知肚明,晏琦咽下去的三个字是什?么。她?猜得到,应该是匈奴语。
陆婉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继而道:“王叔的为人我不知道,但‘知子莫如父’,反过来知父也莫过子,你应该是清楚他的。”
陆婉往前一步,以掌抚栏,望着万木零落前先衰的荷丛,轻声说:“大夏是礼仪之邦,按照古往今来‘父死子继’遗俗,陛下有儿子,无论?如何,魏王都不可能成为合乎礼法的继承人。他将来要走的路,一定是错的。”
陆婉有幸,亲身参与?了?晏珩的成长?。在嫁给晏珩以后,她?望着那?个谨小慎微的齐王——或许是装的——但她?见证了?晏珩,从前途未卜的藩王,翻身做了?富有四海的天?子。
她?曾隔着朦胧的帐,静静地凝视着她?永远挺拔的背。睡前见晏珩宵衣旰食,醒后觉晏珩夙兴夜寐。望着她?一点点蚕食不轨的人心,一步步收回被夺的权力。
潜龙勿用,飞龙在天?。她?不知道晏珩取得的成就有多么辉煌,但从重生?之后对方言谈间的自信与?风度,已察觉出了?她?亡故后有关晏珩的蛛丝马迹。
那?样隐忍而自律的人,理所?应当?成为笑到最后的人。所?以,陆婉始终相信的是,历史选择了?晏珩,晏珩也造就了?历史。如果这场斗争的赢家只?能有一个,那?么魏王就是必败的一方。
陆婉将自己跟晏珩的双双重生?视做命运的馈赠。她?想,她?能和晏珩再续前缘改写往事,自然也能够帮助不该犯错的人避开歧途。所?以,陆婉想尽自己的努力去挽救魏王与?晏琦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