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康脖子上戴着大大的木伽,双手用铁链和木枷锁在一起,双脚的脚踝上,绑着粗粗的铁链,没戴帽子,身穿囚衣,面容憔悴地坐在笼子里,被马拉着向前走。囚车后面,紫薇和小燕子都荆钗布裙,跟着囚车跑。永琪满脸沉重,也不骑马,跟在小燕子身边一起走。卫队、马队严密地走在后面,于是,这辆囚车,形成另一种风景。
百姓们拥挤在路边,欢呼声中,也议论纷纷,指着囚车,讨论着这个驸马钦犯。乾隆和令妃坐在一辆马车上,令妃不安地从后面的车窗看出去,看到囚车的情形,再回头不安地看看乾隆,说:“皇上,您把尔康放了吧!您想,紫薇那么柔弱,这样一路跑到北京,她会送命的!还有五阿哥和小燕子,也陪着跑,您忍心吗?让老百姓看着,也很奇怪呀!无论如何,五阿哥是皇子啊!”
“不要理他们!”乾隆余怒未消,“他们就看准朕不忍心,才会这么嚣张!现在,又故意追着囚车跑,明摆着就是要让朕难堪,朕不会再上当了!不管他们是苦肉计也好,是真情流露也好,朕不闻不问!”
“这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几个孩子,生病了怎么办?”
“你不要帮他们说情了!朕就当他们不存在!”
乾隆说着,若无其事地对外面挥手。
百姓们欢声雷动:“皇上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带着知画,几个宫女和嬷嬷坐在另外一辆马车里。知画看着车外,被夹道欢呼的人群震动着。
“老佛爷!”她兴奋地说,“这杭州的百姓,对皇上真是一片忠诚,送了几条街了,让人好感动!”
太后看着知画,想着晴儿,心里充满落寞和凄凉:“你还没看到咱们出发的时候,离开北京,那些老百姓才多呢!一直送到城外三十里……”说着说着,伤心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来的时候,有皇后、晴儿、容嬷嬷,车子里坐满了人,一路唱着歌,热热闹闹!回去的时候,居然这么冷清清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知画凝视太后,倒了一杯热茶,拿到太后面前去。
“知画明白,老佛爷又想晴格格了!我比不上晴格格,没她那么贴心,但是,老佛爷……我会尽心尽力地侍候您,您不要伤心了!我娘说的,伤心会让人变老哟,还会长出皱纹哟,老佛爷看来才四十出头,比皇上都年轻呢!千万不要让伤心,把自己变老了!”
太后握着茶杯,喝了一口茶,窝心地看知画。
“知画啊!你这张小嘴可真甜!让人不喜欢都难呢!”
知画微笑看着车窗外,担心起来。
“老佛爷,五阿哥一直跟着囚车跑,不要紧吗?一天几十里,脚底都会起泡的!”
太后看知画一眼:“嗯,没关系!他要表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义气,就让他去表现!等到表现不动了,他自然会上车的!”
知画点点头,仍然情不自禁地看车窗后面。
尔康狼狈地坐在囚车内,看着紧跟在后面的紫薇、小燕子和永琪。因为囚车是马拉的,马走得比较快,三人必须追上马儿的速度。永琪是男人还好,小燕子练过武,还是走得很吃力。至于紫薇,根本就是在小燕子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跑着。
尔康心痛地对紫薇挥手:“不要跟着囚车了,你赶快回到车上去,一个人受罪就够了,为什么要好几个人跟着受罪呢?”他抬眼看着永琪喊,“五阿哥!你把小燕子和紫薇带去坐车吧,你们这样子,我更加难过呀!”
“尔康,你用脚趾头想也该想明白,你戴着枷锁坐在囚车里,我们怎么可能去乘那个豪华的马车呢?你省点力气,别喊了!”永琪说。
紫薇跑得气喘吁吁。
尔康哀声说:“紫薇,我求求你了!你不要追囚车,你回到车上去,算你好心,那样才是心疼我呀!”
“我不要!我要陪着你!我追得上,你不要担心我……”紫薇话没说完,脚下一绊,就重重地摔了下去,“哎哟……哎哟……”抬头一看,后面的马儿不料前面有人跌倒,大步而来,马蹄眼见就要踩到她的面门,不禁失声大叫:“哇……救命……”
侍卫急忙勒马,马儿的前蹄因力而起,距离紫薇的脸只有几寸。
尔康吓得魂飞魄散,狂叫:“紫薇!紫……薇!紫薇……”
小燕子飞身扑了过来,抱着紫薇就地一滚,滚出了马蹄之外。
马队仓促停步,整个大队也停了。
老百姓惊呼不断,更是议论纷纷:“哎呀!好险呀!那是谁?格格……什么格格……为什么追囚车呢……原来囚车里就是额驸呀……”
小燕子和紫薇,躺在地上惊惶互视,尔康肝胆俱裂,铁链叮叮当当响,情急地扑在栏杆旁,用木枷撞着木栅,痛喊:“紫薇!紫薇……你怎样?紫薇!”
永琪早已扑上前去,搀起小燕子,再搀起紫薇,也吓傻了:“紫薇,小燕子……你们两个怎样?赶快动动手脚,看看伤了哪儿?”
小燕子惊魂未定,摸摸手脚,情况还好。紫薇面无血色,摸着膝盖,裤管透着血迹,显然摔得很重。小燕子惊呼:“你出血了……”
“嘘!”紫薇急忙阻止,“别给尔康知道……我没事!”
“我扶着你走!我搀着你走!”小燕子把紫薇的胳臂绕在自己脖子上,紫薇就一跛一跛地走向囚车。
尔康急得快死掉了:“紫薇,你怎样?小燕子!请你帮帮忙,赶快带紫薇上车去!她一定摔伤了,你带她去检查一下,赶快给她上药,我谢谢你!”
小燕子义愤填膺,对尔康喊:“尔康!你别谢我了,你是天下最好的人,为了我哥哥,你才会坐上囚车,我代我哥哥嫂嫂谢你!今生今世,我做你和紫薇的丫头!”
“好!是我丫头就听我的话,赶快把紫薇带回马车上去!我求求你!”
“我不要!”紫薇坚定地说,“你坐囚车,我绝不坐马车!”这时,孟大人骑马奔来:“皇上有令,要五阿哥、还珠格格、紫薇格格上马车,不要耽误大队人马的进度!”
永琪气恼地一抬头:“你去禀告皇阿玛!让额驸跟我们一起乘马车,不然,我们大家跟定了囚车走!如果进度跟不上,大可把我们扔在路上!”
“五阿哥!皇阿玛有令,你们就听命吧!”尔康急喊。
“不听不听!了不起大家一起乘囚车!”小燕子更是义气。
“五阿哥!”孟大人心有不忍地低声说,“皇上是好意,你们就不要坚持了!”
永琪想了想,看了看囚车,拉住紫薇:“囚车外面还有很多位置,我们通通上车去!栏杆里,是尔康,栏杆外,是我们!等于大家一起坐囚车,这样总行了吧!”
永琪说着,就拉着紫薇飞身上了囚车。小燕子一个飞身,也上了车。于是,笼子外,紫薇、小燕子、永琪都扶着木栅。笼子内,尔康和三人面面相对。
“好了!前进吧!这样,就不会赶不上进度了!”永琪大声说。
孟大人摇摇头,无奈地骑马去禀告乾隆了。
大队人马继续前进。囚车也继续前进。
尔康隔着栅栏,看着紫薇,戴着铁链的手,摸索着栏杆,紫薇迫切地握住他的手指。两人泪眼相看。
“你是不是摔得很严重?有没有带药膏在身上?摔伤了哪里?”尔康问。
“没有没有!只擦破了一点皮……”紫薇哀恳地说,“你别赶我去坐马车,让我这样跟着你,看着你……我们隔得这么近,就算吃苦受罪,也在一起!这样,我心里是踏实的!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尔康没辙了,默然不语。
小燕子看看二人,看看情绪低落的永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四人隔着囚笼,默默相对,好生凄惨。
车队、马队,就这样蜿蜒地出了城。
同一时间,晴儿和箫剑,正在荒郊野外的小溪边,生了一堆火,煮东西吃。尔康送来的马背上,准备了各种干粮,连换洗衣服和药品,都应有尽有。正好箫剑受伤,药品和布条都有用,晴儿忙忙碌碌,帮箫剑换药裹伤。晴儿看到那伤口又深又长,心痛起来,很细心地层层包扎妥当,用布条打结。
“怎样?有没有弄痛你?”
“这点小伤,根本没有什么,几天就会好!”箫剑若无其事地说。
“不是小伤,伤口好深。我去拿紫金活血丹,赶快吃一粒!”
晴儿从背包里拿出药瓶,倒了水,给箫剑吃药。箫剑吃了药,注视她:“你呢?身上的伤怎样?要不要让我看一看?”
晴儿脸一红,看一看?天哪!她飞快地摇头。
“我身上没有伤……”
“还说没有伤?摔来摔去,还从马背上滚下来,怎么会没有伤?”他凝视她,“晴儿,你是我的人了,还怕我看吗?”晴儿低下头去,羞涩不已,低低地说:“还没成亲呢!”
“成亲?”箫剑愣了愣,想到晴儿的出身,想到她的冰清玉洁,出神了,“是啊……我总不能让你这么草率地跟了我,应该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我们到桐庐去,那儿有我的朋友,我们在那儿成亲,怎样?”
晴儿注视着火苗,心事重重。半晌,才答非所问地说:“不知道尔康怎样了?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原谅他?”箫剑脸色一暗,眼神也透着深深的隐忧。
“你一直闷闷不乐……你在担心尔康!”
“不止尔康,我担心他们每一个!紫薇、五阿哥、小燕子!”晴儿一叹,抬眼深情看着箫剑,“我们走了,他们四个肯定都受了牵连……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吗?我们可以这样……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牺牲上吗?我们不管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四个,都是我们的牵挂!带着这样的牵挂,我们还能够毫无顾忌地成亲,享受生活吗?”
箫剑迎视着晴儿的眼光,在那样澄澈地注视下,不禁额汗涔涔了。
乾隆的车队、马队、仪队、卫队和囚车迤逦前进。到了郊外,只见一片绿野平畴,柳树夹道摇曳。乾隆看着车窗外,西湖种种,已经被抛在身后。他心里酸酸涩涩,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正在此时,忽然听到一阵美妙的琴声响起。那么熟悉的琴声!乾隆大震,向车窗外看去,一眼看到夏盈盈穿着一身艳红色的衣服,坐在一棵大柳树下,正在弹琴,身后,几个美妙的女子,在为她奏乐。春风吹起了她的红裳,衣袂飘飘,柳枝掩映在她的身后,绿影婆娑。人如画,景如画,乾隆呆住了!一伸手,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夏盈盈抬头,看着车窗里的乾隆,开始扣弦而歌:
山一程,水一程,
柳外楼高空断魂!
马萧萧,车辚辚,
落花和泥碾作尘!
风轻轻,水盈盈,
人生聚散如浮萍!
梦难寻,梦难平,
但见长亭连短亭!
山无凭,水无凭,
萋萋芳草别王孙!
云淡淡,柳青青,
杜鹃声声不忍闻!
歌声在,酒杯倾,
往事悠悠笑语频!
迎彩霞,送黄昏,
且记西湖月一轮!
夏盈盈这一曲,唱得乾隆心碎,唱得太后惊心,唱得紫薇震撼,唱得尔康、永琪、小燕子等个个凄然,也唱得送行的杭州官员,人人动容了。
夏盈盈一曲既终,站起身来,对着车窗里的乾隆深深一福。
“盈盈知道皇上今天起程,特别前来送行!皇上,祝您一路平安!”
乾隆打开车门,对夏盈盈招手。
夏盈盈走到车门前。
“孟大人有没有安排你的住家?翠云阁的问题是不是都解决了?你干爹的病有没有治好?”
夏盈盈笑看乾隆:“谢皇上!所有的事情都帮盈盈解决了。我已经离开了翠云阁,也搬了家。皇上放心的去吧!从此,盈盈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过平淡而平凡的生活!我还是会放舟西湖,纵情高歌,为皇上唱!希望风儿云儿,会把我的歌声带给您!”乾隆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想着她的歌词“一朝离别,叮咛嘱咐,香车系在梨花树!泪眼相看,马蹄扬尘,转眼人去花无主!”心里就猛然涌上一阵怆恻的情绪,喃喃地说:“风儿云儿……只怕风无情,云也无情!”他突然伸手,一把就把她拉进了车里,命令道:“你上车!”
夏盈盈一声惊呼,已经进了马车。令妃大震,瞠目结舌地看着夏盈盈。然后,匆匆跳下车去,抛下一句:“我下车走走,去看看老佛爷!”
宫女、嬷嬷,也赶快跟着跳下车。
马车里,剩下了乾隆和夏盈盈两个人,乾隆把车门一关,深情地看着她说:“既然家里都安排好了,你跟朕回宫吧!我们就这样走,什么事都别管了!”
夏盈盈也深情地看着乾隆。眼中的流波,是西湖的水,是西湖的月,是西湖的星辰,是西湖的云,是西湖的醉,也是西湖的梦。
“有皇上这份知遇之恩,我已经满足了!”她对乾隆摇摇头,轻声说,“上次,我们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今天,盈盈在这儿为皇上唱一曲,就和皇上告别了!如果有缘,或者还会相见,如果无缘再见,我也会时时刻刻,记着皇上!这一段相遇,会永远活在我们的记忆里,历久弥新……我们保留这份美好的记忆吧!不要轻易地破坏它!离别,唯一的好处,会让记忆里最美的时光,都变成永恒。原谅我的自私,我要这份永恒。让我下车吧!”
乾隆握着她的手,不忍放手。她凝视着乾隆,慢慢地抽出手来。她走到车门前,打开车门,临行前,再回首:“皇上珍重!盈盈告辞了!”
乾隆几乎瘫在那儿,只能目送她下车。再目送她带着女伴们,收拾乐器,翩然隐没在柳荫深处。他知道,从此,这份离别,会像她说的一样,变成他生命里的永恒!
好半天,乾隆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半晌,令妃轻手轻脚上车来,一语不发地看着他。宫女、嬷嬷跟上车,大家都静悄悄的。
大臣来到车窗外,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要不要继续赶路了?”
乾隆无力地挥了挥手。
大臣这才喊出声:“出发!出……发!”
大队人马,继续向前。
乾隆看着车窗外面,车行辘辘,柳树柳枝,一缕缕地从车窗外掠过,飞快地被抛在后面了。别了,西湖的水,西湖的月,西湖的醉,西湖的梦……还有西湖的歌风轻轻,水盈盈,人生聚散如浮萍!梦难寻,梦难平,但见长亭连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