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海水骤然密度变大,有强大的压力迅速靠近,邝露知道不妙,立即施法从窗口跃出,同一瞬间,身后的精致屋宇已被疾行而来的凶兽一爪震碎,屋檐瓦片在水中四散而飞。顾不得回头去看,邝露只能拼尽全力向着远处逃遁,蛰伏在海底深处的凶兽已被这个不寻常的魂魄吸引,巨蟒般蛇尾一摆,庞大的身体如一座海中小山覆盖到邝露头顶拦住她的去路,那样极速的移动,甚至比鲛族慕容还快。
这一次,邝露看清楚了,鲨身蛇尾,浑身漆黑背甲,眼前庞然大物正是虎蛟!三角形头部巨大,两只眼睛散发着狰狞绿光,身后拖着一条约有一丈长的蟒蛇长尾。邝露随身只带了一把分水匕首,心知拿出来也是无用,毫不犹豫再度转身想逃,然而虎蛟速度更快,掠过邝露同时猛然尾巴扫来,瞬间把她缠绕住,粗壮的尾巴收紧,她被渺小的圈在中间两眼发黑,听到体内“咔嚓”闷响————肋骨断裂,一口鲜血从苍白的唇中涌出,紫红色烟雾一般弥漫在海水里,邝露忍痛施法,护住周身穴位,倏忽缩小化作本体露珠勉强从黑色巨尾中脱身。
小小一颗露珠隐于海水中透明无形,但虎蛟本来就以魂魄为食,对残魂感应灵敏,好在邝露用隐息术收敛了气息,虎蛟只能估计魂魄所在方向,终是不能确定她的具体位置,邝露趁机连连使用瞬移之术远离凶兽,而每次瞬移只能移动数十丈,虎蛟一直紧随其后,几番斗争逃脱,邝露离海床岩石越来越远,失去了岩上的光源照亮,周围水色渐深,最终黑暗一片,只有身后凶兽的眼睛发出幽幽绿光。
追逐了几百丈后,庞大的海兽不耐烦,摆尾减慢,朝着感应到的魂魄所在方向血盆大口张开一吸,形成一股剧烈激流,露珠在激流中上下翻滚难以自持,不得不变回人形,邝露胸骨肋骨不知断了几根,但都比不上虎蛟这股激流的吸力危险,她在激流中施法稳住身形,却感到元神涣散,魂魄几欲被这股引力自灵台之间吸走,虎蛟这一吸显然是用了吸食魂魄的怪力,邝露浑身剧痛,胸口翻腾,发出一声惨叫,意识变得模糊。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一声遥远的龙吟响彻海底,海水由远而近战栗不已,惊得巨大虎蛟咬牙收爪,暂停了一切动作,邝露尽最后一丝力气再次飘远数十丈,呕出一口血来。
又一度经历了抽魂吸魄之痛,她骨痛欲裂,失去所有力气,任由身体在海水中悬浮,目之所及漆黑一片,仿佛掉落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里。
黑暗中,她无比怀念布星台上的璀璨星河,还有那个手把手教她布星的人。布星台上夜风凉爽,吹得他白衣飘飘,仙气袅袅。她真希望星辰再多一点,星象再复杂一点,他就可以教她久一点。星空下,他温言细语向她解说星象,眸比水清容比云惬,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光。
殿下殿下殿下。
真想再见你一面啊……
仿佛是回应她的呼唤————朦胧间,视线里有一缕银白光辉,自远处劈开无边无际的黑暗,迅速扩大。起初光芒只有细长的一线,渐渐那一线无限延展,填满了整个视野,失去所有意识前,邝露感觉身体再次被缠绕包裹住,不过这一次,缠绕住她的力量是温柔且小心的。
白龙自九天入海,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而来。一夜之间下潜两千丈,那已是神的极限速度。
现出龙的真身后,所有感官都更加灵敏,到了两千丈深海底,不用耳目,润玉就感知到百丈外有凶兽在吸食魂魄,想到那纤弱的碧色身影,龙发出一声悲怆急切的长啸,不顾一切的俯身加速,终于赶到了她的身边,龙长长的身躯一圈圈环绕,将她的身体和涣散的魂魄围在中央,施展仙术,令魂归本体。
感觉到被自己环绕住的仙子灵力衰弱,飞驰而来的龙在一片星光中化出修长挺拔的白衣身影,将邝露揽在怀中。坚实的手臂不敢用力,他轻轻揽着她,身形单薄的她在水中几乎没有重量,灵体脆弱无比,仿佛他稍一用力她就会在水中融化消失。
“邝露?”
一路叱咤而来的王者,此刻只敢轻声低呼,生怕惊散了她的魂魄。
晚了么?终究是晚了么?即使这样不顾一切的前来?望着怀中没有知觉的她,润玉被漫天悔意和害怕覆盖。
是不是,如果……长廊下那句“如果”没有被生生咽下,她就不会落入如此险境?
“陛下醒了,邝露却还在自己的梦里不愿醒来。与其日日担心将来可能要看到陛下和别人举案齐眉,邝露宁愿躲到那深海海底,了却余生。可是无论身在陛下万里之外,或是离开陛下万年之久,邝露的心意,永不会变。”
在凝露宫蜿蜒的长廊下,她曾坚定决绝的告白,口中说着要离去,眼里却隐藏着期待。
听完之后,他胸臆间有某种情绪波涛起伏,满的就要溢出,他想问她的是:如果……如果我永不立后纳妃,你是不是就会留下?
但才说出两个字,他就意识到这句话的怪异,所以生生住了口。
直到看到她几乎丧命于凶兽口中,感到胆裂魂飞,他才彻底明白,不知从何时起,一直以来,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的把她当做属下,因为那是安全的距离,是理智的距离,是不会让他失控担忧心痛的距离。
“……对不起……”从九天之上赶来的天帝低声痛苦呢喃,眉间说不尽的悔意,他握住昏迷女子的一只手,止不住微微颤抖。
不远处的虎蛟,被龙震撼了一瞬,眼看将要入口的猎物被夺去,怒吼一声,再次张嘴一吸,制造出新的更湍急的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