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但傅玦还是亲自将戚浔送回家中。
马车停在琉璃巷家门外,傅玦对戚浔嘱咐道:“明如常去刑部,晚些时候早些归家,在家中等我,我亦会令人送信给江默,让他来此处,王府或是刑部,他都不便去。明还是太后千秋寿辰,傍晚时分我要入宫赴寿宴,出宫时许已天,到时来此告知们明叔境况。”
戚浔头,又问:“王爷不会出面,可对?”
傅玦握着戚浔手,“不会,我借以公事之由,留在另处私宅等消息,若有不妥,也好及时应对,谢南柯那里,我会派人交代宋怀瑾,明只有营救明叔最为紧要,明叔被救走,孙律必定会令全城搜捕,京城内多会动『荡』难安。”
戚浔亦有料想,自应下,“好,我等王爷。”
她说完,傅玦握着她手紧紧,这才将她放开,戚浔下马车进院门,正待关门之时,又见傅玦掀着帘络仍望着她,她心跳快些,用些意志才将门关上。
合上门闩,马车却未走,戚浔又等片刻,心知傅玦要看着屋内灯亮,这才转身进屋子将灯盏燃,然,马车辚辚声此时才响起来。
戚浔发会儿怔,利落去梳洗歇下。
翌早,戚浔照常去刑部应卯,进门便碰上宋怀瑾,他昨夜未离开衙门,眼下乌黑,下巴上也冒出青茬,看到戚浔便叹气,“谢南柯真鬼『迷』心窍,如何审都不交代,真是报求死之心。”
说完此言,他又叹气,“可知王爷昨夜入宫结不好?”
戚浔摇摇头,宋怀瑾唏嘘道:“王爷早派人来交代,说继续审谢南柯,若是能拿到证供,这案子或许还有转圜余,否则查不出来,便得早些结案。”
说至此处,他忽然望着戚浔问道:“徐闻璋这个名字,若是没记错,应该只出现在十年前钦州驻军案卷之上,是如何记得?看过那案卷?”
戚浔脑海中急速转动,“不,是在三年前柳州民『乱』案中看到,柳州民『乱』案延续钦州民『乱』案判罚,案卷上提到钦州驻军案。”
柳州案子宋怀瑾尚有印象,朝中也确喜欢遵从旧例,但上面到底怎么提,宋怀瑾已记不清,他头,“多亏记『性』好,否则还不知道谢南柯还有这样层身份,想他分明是逃犯之身,却敢入军中,又入理寺,真是胆包天。”
时辰尚早,宋怀瑾面上多是疲累,“今王爷要去调查徐闻璋旧事,只怕不来衙门,我去洗把脸歇会儿神,待会儿继续审谢南柯。”
戚浔心底微动,“那人,卑职可能去牢看看?”
宋怀瑾不在意摆摆手,“会些医术,正好去看看他那伤是否致命。”
戚浔应声,忙往牢方向去,谢南柯身上伤戚浔心底有数,自然是不致命,但倘若建章帝真下令结案,谢南柯纵然伤势不重,也活不多久。
这是戚浔第次自己走入刑部牢,清晨曦光不算亮,『逼』仄阴湿甬道幽长昏黑,像没有尽头似,她脚下路变得格外漫长。
半晌,戚浔才走到审问室外,待进门,便见谢南柯带着镣铐,蜷缩在墙角,他虽未再受重刑,但没没夜审问极耗心神,此刻意识都有些恍惚,听到脚步声,他身子抖,又微微睁眼朝门口看看,见是戚浔,他紧缩肩背微松。
戚浔走到谢南柯面前蹲下,目光复杂望着他脸,谢南柯先还不为动,可被看得久,莫名有种压迫感。
“他们问不出,便又派来?”
夜未进食水,谢南柯语声嘶哑厉害,戚浔不搭话,只问道:“觉得父亲年罪不至死,却被冤杀,这些年,便未想过给父亲伸冤吗?”
谢南柯眼底又起嘲弄,“伸冤?年案子是三法司审定,先帝下令诛族,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盖棺定论,如何伸冤?”
他眼瞳颤颤,又紧紧闭上眸子,“我只是个凡人,隐姓埋名,连出身都寻常寒门异,真如蝼蚁般,蝼蚁又如何能撼天?”
戚浔牙关紧咬,有刹那,甚至想道出几分真相使得谢南柯共情,说不定会令他动摇,但如今情势紧张复杂,戚浔如何敢冒险?
“那至死都是谢南柯,而非徐铄之,甘心吗?”
谢南柯艰难吞咽下,仍然默不声,戚浔抿唇道:“昨说过,旁人总难想象他人苦处,知道瑶华之『乱』死多少人,若死那些人都是被冤枉,能比其他人明白其中冤屈——”
谢南柯眸子骤然睁开,又以种复杂神『色』盯着戚浔,戚浔容『色』微敛,“年帮们隐姓埋名人,便是指使杀死吕嫣之人,也极有可能是瑶华之『乱』幕后真凶,甚至父亲也是帮凶之,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便是父亲死,或许也是有人刻意为,因为他知道太多。”
戚浔不愿做太多脱离证据假设,但事已至此,她太想让谢南柯开口,谢南柯到如今也不愿交代,外乎心底怨愤太多,却对恩人感恩戴德,但他若开始怀疑恩人用心呢?
谢南柯眼瞳微缩,唇角亦愈发抿紧,正相持不下,牢室外忽然传来阵极快脚步声——
“戚浔?在吗?”
是周蔚声音,戚浔立刻站起身走至门口,“出何事?”
周蔚道:“拱卫司囚车要出宫门!很多人跑去围看,要不要去!”
戚浔心头突跳,立刻头,“去!”
她回头看眼谢南柯,谢南柯人蜷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她未再多言,狱卒交代声之后,快步离开牢。
外间王肃等人正宋怀瑾聚在起议论,见周蔚戚浔出来,宋怀瑾不由道:“们也太爱热闹,如今都穿着公服,却去围看拱卫司差事,像什么样子?不能都去!”
周蔚便道:“那卑职戚浔去!”
戚浔着寻常裙裳,周蔚前几又吃苦头,宋怀瑾不免对他宽待些,便挥挥手,“只给们两盏茶功夫,别跌我们理寺脸面!”
周蔚乐呵呵应声,拉戚浔把,“快快快——”
人相携出刑部门,顺着衙门前长街往御街方向走,没多时,便见御街两侧围不少人,有从安政坊勤政坊来权贵仆从,也有不少着公服诸处衙门之人,周蔚带着戚浔挤在人群之中,眼看到宣武门方向严阵以待拱卫司侍卫。
拱卫司精卫各个着玄黑麒麟服,腰配银刀,提早在宫门外列阵相候,周蔚戚浔刚等不到半盏茶功夫,便见有人御马而出。
御马打头正是官服加身孙律,他威势迫人高坐马背之上,双阴沉眼瞳直视前方,偶尔扫过人群,便好似搜寻猎物虎豹般令人胆寒。
十来人骑兵之后,走出来便是拱卫司囚车,戚浔没见过明扬,此时远远看去,不由呼吸微窒。
明扬着灰败囚衣,镣铐铁制囚车相连,随着囚车走动“哗啦”响,而那枷锁亦是铁制,几十斤重量,压得明扬身形摇摇欲坠。
他身上不见血迹,但『裸』『露』在外手腕脚腕上满是触目惊心伤疤,待囚车走近,戚浔甚至能看到那些伤疤化脓,而在披散花白『乱』发之下,是明扬疲惫而苍凉眼睛,百多目光注视,百多双手指指,明扬平视前方,未曾将脑袋低下去。
周蔚边看边道:“听说此人十年前是陆氏军中将领,此番进拱卫司牢,倒是还存着几分精神,若换别人,早熬不住——”
囚车队伍骑兵步兵前后护卫,有浩浩『荡』『荡』数十人,戚浔目光紧紧落在明扬身上,只等囚车走远,才轻声道:“听说他直在喊冤,有冤在身,才能咬牙抗争。”
队伍渐行渐远,渐渐连囚车影子也看不到,戚浔回神,“时辰差不多,该回去——”
周蔚见她转身便走,又紧看两眼才跟上去。
……
拱卫司少有明着处斩囚犯之时,此番行刑,提前贴告示,自然引得全城围看,宫门之前多是达官贵族各处衙门公差,还算守规矩,待走到安平坊长宁坊,围看寻常百姓越来越多,便显得聒噪混『乱』起来。
孙律握着缰绳,缓催轻骑,视线沉沉扫过两侧人群,今是明着引蛇出洞,若是那陆家后人聪明,便不该来淌这趟浑水,但孙律有预感,今不会平顺。
不多时,人群中有着便袍拱卫司暗卫靠近,对着孙律身后韩越做个手势,韩越立时催马靠近,“人,前面切如常。”
孙律扫过前方之路,“前面是平乐坊,不是动手好方。”
队伍走得不快,好似故意在给那劫囚之人时机,前面开道两骑转弯,队伍从御道入平乐坊间长街。
离开御道,坊间长街上等多百姓,众人对囚车内人议论纷纷,年轻小辈们对瑶华之『乱』多不解,于是那些还记得年景象年长之人,便语气夸张讲述起来。
“那年帝后携着朝臣们去瑶华宫之时,也是走御道,声势浩浩『荡』『荡』,光是禁军有数百之众,城外又有城西营驻军接应,路上宝马香车,旌旗飘扬,能同行其中,皆圣眷正浓王侯公卿,那卫陆宁三家,便是时顶厉害世家,尤其陆氏,掌着十万军兵权,是紧跟着皇子们车架而行……”
“但他们必定未曾想到,那声势煊赫遭,竟然令他们直接走上断头台,事发时间太短,我们寻常百姓都未反应过来,那几家便被围,城中传流言蜚语刚传起来,帝后回宫,未过两,那几个人之下万人之上将军侯爷,便被斩首在宣武门之外。”
“现在想想,真是可悲又可叹,那几家府邸皆在安政坊之中,乃是京城最金贵在,那几里,安政坊尽是他们家仆悲哭之声,后来听说几家门庭砖都被染红,几年之后再看,那砖上仍有血痕,啧,太惨……”
拥挤人『潮』之中,江默也在听身旁人回忆。
“那三家家主祖上皆有从龙之功,尤其陆将军府上,年战功赫赫,也算为护卫周立下过汗马功劳,可死后尸首难全,尸体也被仍去『乱』葬岗……”
“长肃侯永信侯府也很惨,长肃侯府将军府有姻亲,永信侯只是四皇子老师,却也卷入夺嫡之争,他们几家小辈起初皆逃,可后来长肃侯府永信侯府小公子都被抓回来,回来时都成冷冰冰尸体……”
“永信侯府小姐,将军府公子小姐似乎还活在世上,此番被处斩人,便是陆氏旧人,这么多年,竟还是被抓回来——”
江默拢在袖中拳头紧攥,又随着囚车移动缓缓前行,在他前后之,有同样装扮寻常巡防营差吏暗伏,他心弦紧绷,去看囚车,又去看身边衣着普通百姓们,他不知傅玦到底如何安排,想暗中使力也难使得上,眼看着囚车渐渐靠近东市,他难以抑制焦躁起来。
东市是最佳动手之,再不行动,救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