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经过上帝之手调和的色彩在阳光下展开。
“好漂亮啊。”她感叹。
那种胸腔里无法填补的空洞再次自幽微处浮现,幸村精市闭了闭眼,他明白,对绪方唯来说,关于“喜欢”的问题和落在手上的蝴蝶没什么不同。
他需要回答,她就会说出预想中的答案。
它落在手上又飞走,她就会去追寻。
……没有任何区别。
枝叶切割的阳光下,沙沙的风声中,他有些出神地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抓住那只吸引绪方唯的蝴蝶,它在掌心不安地扑扇,留下轻微的触感。
绪方唯的视线终于重新回到他身上,她奇怪地问,“为什么要抓它?”
“突然想这么做。”
“你好幼稚啊。”
“……”他转头问,“你想让我放开吗?”
女生想了一下,“不然你留着干什么呢?”
“它很好看。”
“你好幼稚,”绪方唯叹了口气,“还是放开好啦。”
蝴蝶挣扎的动静,轻的几乎无迹可寻。
幸村松开手,那只反应迟钝的蝴蝶仍在用力地扑扇翅膀,顺着风的气流,很快从眼前飞走,它穿越枝叶的罅隙,擦过钟楼的时针,消失不见。
“不知道它会去哪里。”
绪方唯转头望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说。
幸村精市漫不经心地想,它只是一只蝴蝶,去哪里又有什么不一样。可他最终问出口的是,“你希望它去到哪里?”
“……没想过。”
幸村精市似乎对她的答案早有预料,无声地笑了笑,眼眸里闪动着难以描述的微光。
远处钟楼忽然传来喧闹的动静,他抬眸望去,人群聚集在钟楼楼顶,气球形状的装置已经搭建的初具雏形。
幸村岔开话题,“好像在准备海原祭。”
“哦。”
绪方唯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她的目光依旧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认真思索后回答,“我希望它能飞往另一片天空。”
“这样么。”
“对了,”她好像这才想起来,“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我说……”
时钟不紧不慢走动。
顺着时间走下去,将要面对的是注定无法发生的未来。
无数句“喜欢”也无法填满的空洞、握在手中却无迹可寻的蝴蝶。
“嗯?”
她微微侧头倾听的模样。
“我是说……”
恍惚间幸村精市看见空洞里蔓延出黑色雾气,急速凝聚又重重砸下,臆想中的巨石轰然落地,尘土飞扬,一片狼藉。
他在废墟中咽下痛苦和哀鸣,握着一颗亲手捏碎的心。
“我不要你喜欢我了。”
“但我要……”
空气仿佛静止。
咫尺之距,少年的声音清晰又锋利,仿佛冥冥之中被赋予千钧之重的含义,远比“喜欢”更加令人难以负担。】
……
绪方唯没有听完话语的后半句,她被水杯放下的声音惊醒。
她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刻,这一觉似乎睡了太久,久到她记不清梦里许多内容,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床头时钟。
“怎么了?”
柳生比吕士问。
“……没什么。”女生心头浮现一丝异样感,她拿起温热的水杯,“奇怪,梦到自己重复地过了一遍今天。”
“是么,”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晚上吃什么?”
“倒也没有梦到这个……”
绪方唯摇了摇头,昏沉感随着梦境残留的碎片渐渐褪去,她很快放过了那点异样感,笑了一下,“你回来啦。”
“嗯,休息的好吗?”
“做了很多梦……比吕士呢?”
柳生比吕士垂眸,他回答,“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工作繁忙的父母抽空打越洋电话关心女儿时,已经临近日本的深夜。
绪方唯趴在窗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仍在工作的妈妈闲谈。
对面柳生的房间亮着灯,她恍惚间想起梦里的声音,她已经不记得柳生曾经讲过一个怎么样的故事了,只知道当时年幼的自己听完后,既觉得安心,又难免伤感。
“……小唯?你睡了么?”妈妈在电话那边问。
绪方唯回过神来,“还没有。”
“这次真让人担心,”妈妈叹了口气,“毕业之后,还是搬来跟爸爸妈妈住吧。”
“再说啦。”
绪方唯不怎么乐观地回答。
“好吧……下个月爸爸会回一趟日本,小唯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要……”
电光火石间,某一幕从眼前浮现。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装饰滑稽的钟楼前,少年的身影分明一如既往的挺拔,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阴影处战栗,他一字一句,眼眸里抑着深重的情绪。
【“我不要你喜欢我了,但我要——”】
呼吸窒住,绪方唯恍惚地想:
那一刻,在他决定放手的瞬间,幸村精市究竟想要什么呢?
“小唯?”
“……妈妈,明天我有一堂书法课。”
那个画面是记忆中不曾出现过的场景,她隐隐有种预感,那是关于幸村精市的最后一块拼图,她原以为自己没有兴趣再去探究。
但是……
绪方唯翻动着日历,明天已经被圈出书法课的日程。
“怎么了?”妈妈奇怪地问,“还不舒服吗?明天也可以请假。”
“不是的,妈妈。”她拿起笔,“我不想去上书法课了。”
“嗯?”妈妈愣了一下,乖巧的女儿似乎从不拒绝任何长辈的安排,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为什么?”
“我不喜欢。”
“……”
“以后,我可以不去上课吗?”
沉默的空隙里,绪方唯握着笔的手蓦然捏紧。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妈妈叹了口气,“可以的。小唯,如果你不喜欢,就不要再去了。我会跟老师那边说清楚的。”
……
绪方唯舒了一口气,提笔在日历上划了一笔。
按照柳莲二的结论,围绕她的设定只与「角色」有关,所以她无法退出家政社,却可以辞去图书馆的工作。
那么,如果她同样可以离开与真田弦一郎有关的书法教室,就意味着一个已经结束的故事。
月光渐渐被云层吞噬。
黑暗中,女生的视线落在书桌上的拼图,如果说记忆像一条丝线,另一端似乎从来都掌握在幸村精市的手中。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