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轩眸子一暗，仿佛被刺痛，但很克制地，重归于平静。
其实这话说出来毓坤自己都觉得荒谬，若蓝轩真的想杀她，有一千一万种法子，保管每一种都不会叫人察觉。
她知道这不可能，但毓坤偏要这样说，她想要他感同身受。
就在方才的那一刻，被背叛的感觉强烈地从??中涌了上来，她感到无声地钝痛。
蓝轩道：“陛下不信臣？”
捏住她的手掌微微施力，毓坤却挣脱了。
走到上首坐下，毓坤回眸望??他道：“那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这会她只能用疏离掩盖??绪，居高临下望??蓝轩，才让她有安全感。
但话一出口毓坤就知道自己错了，无比悲哀地意识到，即便知道是他放走了刺客，她仍旧在等他的辩白。
蓝轩没有迟疑，抬眸直视她道：“我识得他。”
“他父母临终前将他托付于我，但我没有管教好，叫他受人蛊惑，以至于酿成大祸。”
毓坤只觉得荒谬。
她听得懂蓝轩的意思。那刺客的父母想必是前朝遗??，他们的儿子与乱党勾结，或?说本身就是乱党，混进宫中行刺，失败后求助于蓝轩，被他送出宫去。
一个要来取她性命的刺客就这样轻易被放走，蓝轩和那些人究竟情重几许？
这会她并不关心被放跑的刺客，只在想蓝轩究竟与这事牵涉几何，与前朝乱党又相交几何？
勉力压抑??情绪，毓坤道：“那你现在，如何打算？”
说着话时，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蓝轩道：“臣听任陛下处置。”
毓坤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并不愿为自己辩解，而是认罪，甚至是伏法。
怕他不明白似地，毓坤一字一句道：“谋逆当诛。”
蓝轩昂首望??她，并没有退缩的意思。
毓坤忽然说不出话来，这会她不知道自己该伤??还是愤怒。
气氛沉重而压抑。
见她沉默??，蓝轩大步走近，立在她面前的时候，毓坤不得不抬眸，望??他秀逸的身姿。
对着那双盈盈的眸子，蓝轩看得出其中的迟疑，仍是道：“既知如此，陛下该有决断。”
毓坤的眼睛睁得更大，蓝轩忽然想起其间潋滟的水色，是只有他见过的波澜。
但他没有怜惜，而是平静道：“那臣便再教陛下一次。”
“身为帝王，陛下此刻不该有任何犹豫，处死臣，以儆效尤，不留后患。”
毓坤纤手一动，指甲扣进了肉里。
她知道蓝轩说的是认真的，她该听他的话。甚至在此之前，从她得知他并非萧仪亲子，而是有那样的身世的时候，她就该杀了他。
或?，即便他是萧恒，在她逐渐掌权后，也?找机会除掉他，哪怕只是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梦。
而当现在，真?这么做时，毓坤面前浮现起蓝轩人头滚落，血溅三尺的样子……
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她几乎不能思考。
他一定不是认真的。
迫切地抬眸，毓坤想从蓝轩深潭似的眸子里找到欲擒故纵的戏谑，找到他平素玩弄人心时的散漫……
然而并没有。
蓝轩的眸子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仿佛洞悉一切，表情带着怜悯。
他同情她。
毓坤忽然就明白了，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真正的打算。
他希望她亲手处死他，此地此刻。
即便如此，蓝轩依旧是强势的，甚至在看出她的犹豫后，威严逼迫。
毓坤清楚地明白她该这么做，无论蓝轩出于什么目的，放走刺客，都是死罪。
无论他是不是乱党，她都不能放这样一个隐患在身边……
蓝轩站得挺拔，望??她的目光却严厉。
很小时候先帝也曾用这样复杂的目光望??她。
那是一种既苛责又期许的矛盾情绪。
那个男人知道这江山终将交到她手中，却担??她做得不好。铺就尸山火海让她成长起来，却怕走得太急，她跌跌撞撞跟不上步子。
也就从那时起毓坤明白，她是太子，是与朱毓岚不同的存在，她的肩上担负??江山社稷，她不能任性。
然而为何，当她真有了重振君威的机会，竟下不去手了。
毓坤用力抬头，望??蓝轩的身影，眼圈发红。
他们都在逼她，?她做个明君。但她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意。
长睫一颤，毓坤偏过头，声音沙哑。
“你是不是……定?朕承认，朕不够??狠，没有魄力，不堪为君。”
“是不是非?朕承认，朕……“
压抑??情绪，毓坤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蓝轩却懂了其中的意思，又好像并没有懂。
他的眸色蓦然而柔和，似乎不可置信道：“承认什么。”
毓坤剧烈地喘??气，嘴唇有些发抖。
她知道也许再多待一会，她就?说出那句话了。
用力抹了把脸，毓坤勉力压下眼眶热意，从上首起身。
她不想再多待一刻，就在转身的时候，却被蓝轩按住肩。
压她入怀的力度是毓坤熟悉的，她被迫抬起脸，承受着不容分说落下的灼热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