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中含着绝望,她心中莫名害怕起来,不自觉地战栗,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怔然地望着他。
他回过头来,凝视着她,眼中的悲伤让她不敢直视,他蹙眉看了一会,想辨认她的神色,最终只在她脸上找到一片木然。他心中叹息,无奈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睛里射出锋利的光芒,语气带着一丝绝决:“我会等你的,等你说愿意的那一天!”
他推门快速地离开了,她甚至都没有看到他的背影。
沐紫从床上坐起来,抱住膝盖蜷起了身体。
盛夏的暑热渐渐消褪,一场秋雨过后,满湖的残叶,零星有三两朵凋谢的荷花浮在水面上,花瓣萎顿地耷拉着象被弄脏揉皱的粉色绸缎。
沐紫常常一整天都在房内发呆,依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树叶一片片落下,再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漫漫长夜和白天都让她心中惶恐,不知该如何打发这漫长的时光,园内的亭台楼阁都已看尽,日子象一本冗长而枯燥的书,怎么翻都翻不完。
她每天都会去静儿房间,替她洗脸翻身,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
静儿安静地躺着,神情安详看不出一点忧伤,她静静地凝望着静儿,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静儿醒过来了,她该如何跟她解释这一切。
独自走在秋风乍起的湖边,心中空落落的,她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仍觉得无比寒冷。
陆洵派人给她送了一具古琴来,琴身上有漂亮的纹理,应是价值不菲的名琴,可她连碰都没有碰就扔到了一边。
她年少时很爱荡秋千,陆洵忆及此微笑着命人在草坪上装了一架秋千,可她一次都没有荡过,秋千上积满了灰尘和落叶。
自从慕容珩离开以后,她一次也没有梦见过他,他再也不会出现在真实的世界里,她日日缠绵床塌,只求在梦中见他一面。
可是,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自从那次在慕容珩墓前吐血之后,她就染上了胸疾,起初只是早晚偶尔咳几声,到后来愈发严重,常常咳得整宿无法入睡,恨不能把心肝肺一并咳出来。她以避免打搅旁人为由,执意搬到了府里最偏远的厢房去住。
她的胸疾益发严重,以致于后来说上几句话也会喘。
陆洵几次欲请大夫为她诊治,却被她以自己就是大夫为由拒绝了,也不肯吃药,咳嗽的毛病就时好时坏地拖着。
好容易咳喘的毛病刚刚好转,却得了失眠的毛病,晚上常常似睡似醒至天明,白天却昏昏沉沉,经常说着说着话就走神,自个什么都不知道,身子越来越懒,走动一下便上气不接下气。
她仍旧每天都去看静儿,小心翼翼地照料着沉睡的她,如同照料着心底那个奄奄一息的自己。
一日从澄然阁回自己的住处,经过花厅的时候听得陆洵的几个文人门客正在谈论着诗词歌赋,有人低声吟道“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
她骤然停住脚步,只听屋内念道:“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垄两依依…”
她捂着胸口站在廊下,泪水滚落下来,心中悲伤难抑,抹了抹脸,快步离开了。
一路逃也似地奔回屋里,坐在椅子上犹自喘息,心中烦闷难当,随手翻看桌上一本书,却是陆洵找来给她打发时光的宋词抄本。
苏轼的江城子跃入眼帘,“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眼中升起白雾,目光扫过词的下半阙,“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正是苏公梦到亡妻子临窗梳妆的情景,她心中升起无望的痛楚,“而我,日日夜夜不能合眼,竟然连梦都做不到一个!珩,你真的这般恨我吗?”她伏在桌上无声地哭泣,纤瘦的肩膀上下颤抖着。
许是太过悲伤,是夜,她居然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她在淙淙如流泉一般的琴声中醒来,阳光穿过窗棂照进屋内,天空很蓝,院子里有清脆的黄莺叫声。
她掀开丝被走下床,绕过活屏,走出屋子里。
修长的身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专注地抚弄着手中的丝弦,他的头顶上,一簇紫薇花含露盛开着。
一曲奏毕,他回过头来,对她微笑,“你醒了?”
她站在没有动,不敢看他,其实,她只是不敢看他头上灼灼盛开的紫薇花。
陆洵站起身,向她走来,穿着白色丝缎睡袍的她看上去柔弱而无措,目光中没有平日的锋芒和冷漠,他伸手将她的长发理到耳后,声音轻柔得如春天的微风,“清晨露寒,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就出来了?”
他脱□上的外套,将她严实地裹了进去,紧紧地搂住她,“暖和点了吗?”
她茫然地望着他,心中有片刻的柔软,一时凝眸无语。
陆洵去各地巡视,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随行。
贴身服侍的丫鬟来回禀,说有个年轻人在门口求见,沐紫正在宣纸上作画,她淡淡地勾勒出一片竹叶,“就说少帅不在府上,打发走吧。”
“那人说是要见夫人您。”
沐紫抬了抬眼。
来人是顺子。
沐紫撇开旁人,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没有想道你会来看我,”她感概道。
顺子默然看了她一会儿,才斟酌地开口道,“我刚从南边回来…听说了夫人为慕容府所做的一切…谢谢…”
一声“夫人”兀地刺耳,沐紫的笑容有些苍白,“你不恨我了吗?”
顺子顿了顿,黯然摇了摇头。
两人都不做声,房内忽然变得很静,过了一会儿,沐紫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
“不是,”顺子轻声道:“我早就应该来了,只是有事耽搁了,听说你要大喜了,所以我立刻来了,希望不算太迟…”他从身旁拿出一个锦盒,声音有点沙哑:“这是大少爷…留给你的…”
沐紫的心骤然抽紧,望着面前的锦盒,吸了口气,手一直抖,开了好几次才打开盒盖的搭扣。
金丝刺绣的大红喜服静静地躺在盒子里,上面的五彩祥云是用孔雀翎根根镶嵌进去的,明艳似火的颜色灼得人眼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