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偏头,避开了妖王那双黑浓的眼睛,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正常:
“待会我会再引一波海潮,漫过头顶的时候,你就拿着分海珠潜下去,随着水流的方向往外游,等看到光了就出来。无论在水里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多作停留。”
“好,你跟我一起吗?”冷北枭应下来,显然被他的坦然自若蒙蔽了,也就不好意思再提什么非分要求。同时,他坚信蘅芜是个靠谱的人,既然这样说了,自己必然也是有十足把握全须全尾地撤退。
意料之中,对方摇了摇头,接着示意他可以准备了。冷北枭将分海珠紧紧握在手中,等那当空打来的浪潮盖过头顶,便一闭气,沉潜了下去。
鬼族的天罗地网遍布水上水下,可眼下他跟着这股水流,竟就这么从狭小的罗网缝隙中穿了出来。待发现时,染了剧毒的艳青丝线已在身后,他仰起头,看不到丝毫光芒从水面透下来,却有无数哀叫的鬼魂在水底擦肩而过,向着他来时的方向急奔而去。
那架势,个个跟饿得半死拼命挤着抢食吃的小鱼妖一样,像被什么东西吸引,而且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妖王大人。
冷北枭不是第一次与鬼族打交道,可水底游荡的魂魄密密麻麻,肩挤肩头挨头的,叫他头皮也跟着发麻。
对于游魂来说,什么有着最为致命的吸引力?
肉身,灵力高绝……可供夺舍的纯净肉身。
有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间,冷北枭顿住脚步,不顾先前洛明澈要看到光再上岸的嘱咐,立刻手脚并用,向上游去。
待他出了水面,还没来得及抹一把脸上的水,却忽听闻有梵音并着佛铃声响起,有人自岸边涉水而来,看到他浮在水上,便低低念道:
“阿弥陀佛,夜深水凉,妖王还是上岸来吧。”
说话者着深红僧袍,怀抱一方琉璃匣子,手腕处缠绕着一串赤梨木制成的念珠,分明是当年在卧禅寺中为良宵所救的无妄。
冷北枭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心道之前赤梨妹子的账还没跟你算清楚,却也没心思跟个和尚纠缠,立刻将目光投向来时的罗网深深处。
可就是这一眼,让他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再沉下水去。
透过那些蚕丝般层叠的青线,冷北枭看到惊鸿出鞘又回鞘,在青衣圣君左腕间落了一瞬,立刻便有鲜血汩汩流下,殷红的,径直落进下方沸腾的水面之中。
几乎是血落入水的瞬间,下方鬼兵整个停滞一瞬。那些被封在白骨内,渴望血肉的怨魂终于找到可以依附的载体,纷纷腾跃出水,向孤身立于空中的蘅芜君猛扑过去。由于数量实在太多,后面的索性咬住前面尾部,形成数条上升白梯,远远看去,像突然间以那道青衣影子为中心,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白莲。
而下一刻,那人左臂平平抬起,当空扬起一道血线,任由它被最先抵达的怨魂吞没进去。有血色顺着白梯自上而下蔓延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白莲”大半染成了红色。
青,白,红,三种色彩的排布被强行打乱,又重新没入一幅画卷。这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强,让冷北枭禁不住心神震颤。由于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洛明澈脸上的表情,只看到有无数怨魂张开大口,贪婪地咬上那只血色斑驳的臂膀。
他该有多疼?
冷北枭双拳紧握,心痛得揪成一团,仿佛那些利齿咬在自己身上。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身后却有耀眼白光如闪电般劈裂天际。
是无妄。
他怀中原本抱着的琉璃匣子完全打开了,一斛明珠自匣中迅速升至空中,像皓月当空。可周围绽放的光芒,却如烈日般灼热,光幕一般,将整个慕府笼罩在其中。
那是卧禅寺的镇寺之宝,天心月轮。
但现在冷北枭顾不上管那是月轮还是日轮,只顾催着双臂迅速羽化为双翅,要飞去洛明澈身边,替他赶开那些吸血的魂灵。无妄却上前一步,阻止了他。
“妖王要做什么?”
“做什么?这话倒该本座问你!”冷北枭眼里要喷出火来,挥手一指那边翻腾的魂潮,怒道:“他在做什么,你看不到吗?”
边说着,他边腾空而去,可翅膀刚一触及那片光幕,却感觉像被烈火灼烧一般,根本无法进入,不得不暂时退了下来。
无妄低低诵念一声佛号:“此事干系重大,还望妖王不要阻止。”
冷北枭怒火蹭蹭地往上涨,一把上前揪住他的僧衣:“你们修佛的不是一向讲究慈悲为怀吗?如今呢?是要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吗?”
无妄眸光微动,不再似古井无波:“原来妖王是心向蘅芜君的?”
“废话少说,”冷北枭手下力道加重,见僧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便又放松了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咳咳,”无妄呛咳几声,低声道:“蘅芜君大义,愿意以身为饵,助贫僧渡尽忘川三千怨灵。”
“什么?!”
“贫僧携卧禅寺天心月轮在此恭候多时,只待那罗刹女将鬼军集结完毕,蘅芜君诱之出水,便可借来天光,将这些怨魂彻底净化。”
他说的很是简省,冷北枭强迫自己思考了一下,又理了理到此地后听闻的前因后果,才明白了个大概。
听那小鬼之前说的,因为她那名字带个“清”字的姐姐,她与蘅芜和冥主都有仇,发动鬼兵的目的显然是蘅芜。而鬼族的噬骨军冷北枭了解,向来是不将目标的血肉和灵体吞噬干净,绝不收手。
蘅芜和无妄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鬼军自幽冥而来,天然惧怕白昼,必得隐于夜色,藏在水下,而九州水系四通八达,他们借此分散开来,方能进可攻,退可逃。而一旦全数集结于此,又被猎物诱出水面,却遭遇能汇聚天光的天心月轮这般克星,必然难逃覆没的下场。
原来如此,原来刹罗以为是自己用阵困住了蘅芜,殊不知,她才是被困住的那一个。
可是……难道蘅芜让我赶紧离开,仅仅是想让我不要阻挠他们的计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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