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何自己得知有人相助,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此人呢,那日匆匆一面,竟然不曾对视,也不曾交流只言片语,那清冷的面旁,那白皙的脚腕,那如瀑的长发,却突然一股脑的涌现在眼前,是他么?为何要帮助自己,如若不是他,为何是一道童前来送书?真的不是他,又是何人呢?整个建康城又有谁会帮自己呢?
正在思虑中,突然闻封尚道:“这是什么?”
桓玄投眼过去,原来是一卷纸笺,不同于市面上所能见的纸,这像是用绸缎布帛所制的绸笺,有淡淡的姜黄色,却不明显,色泽像是大白玉兰,还飘着点点沉香之味。
展开绸笺,果然便知道是何人所赠。
上半部分,画的是晋卦,旁边则是乾卦。
下半部写了此卦的解析:或跃在渊,无咎。
又道:龙跃入深潭,退可藏身于千仞之下,进可升腾于云天之外,进退有据,潜跃由心。
又道:桓公之愿,矢志宏图,非星月也,非居下也,君此一生,所战必胜,吞并九州,指日可待。
又道:亢龙有悔,只在峥嵘。
桓玄轻轻摩挲着这绸笺,看了又看,读了又读。果然是珝公子,那日的使者来让他分理蓍草,确实是如自己所想,是代为卜卦之用,想到这里他心头顿时生出些暖意,那身影仿佛又回到面前,飘荡的身姿,越发让他心里生出些说不出滋味,很想与他谈上几句,哪怕只有对坐也好啊!
“敬道,你的脸怎么红了?”
桓玄从遐思中脱了出来,见封尚指着自己,笑得花枝乱颤:“敬道,你,你莫不是,对那珝公子,动情了罢!”
“一派胡言……”桓玄说出此话时,竟然没了底气,一派叫的山响,胡言二字却不由得吞了声。
封尚见状简直是要翻跟斗倒立才能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翻腾,大笑不止,眼角都渗出些水花来。“你平日里如何数落于我的?你都忘了么?你那些哲人的教诲呢?你那些仁义礼教呢?现在你居然对一男子动情,你那些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罢!”
封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把之前父亲和桓玄训斥他的那些话,拣了些记得住的,不太过火的一股脑倒了出来。
“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知晓支妙音与我们的约定,并无他意。”桓玄这刚冒头的点滴被封尚如此坦胸露乳的晒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无法面对。
“他?他是谁啊?”封尚听了这番解释后,更加笑不可支。没有想到啊,没想到,桓玄动情时,竟会是如此羞涩,不禁想继续逗他,“只见了人家一面,你就如此急迫了么?又送金银,又送玉佩的,你说,是不是见他姿色无双,就动情了?”
“珝公子是为了我二人脱困啊!没有这闻记藏书,难道真让你我演示给那假尼姑看么?”桓玄被质问的急了,支妙音都变成了假尼姑。
“所以呢?”封尚提高了嗓门,仿佛质问。
“所以要好好感谢珝公子出手相救。”桓玄也提高声音,义正言辞的答。
“所以呢?”封尚再上一层,比桓玄还要义正言辞。
“所以要前去拜会。”桓玄又高一度想要压过封尚这空穴来风的气势。
“所以呢?”封赏继续逼问。
“所以还有什么?”桓玄继续气势汹汹的答。
“所以你要在上还是在下?”封尚撕心裂肺的吼道。
“上。”桓玄吼声震天。
“!!!”
“……”
第24章
千里独月影,啾啾难相闻。冥阳不得见,岂知故人心。寒玉成风露,榛榛似老松。渔情还客少,何处不秋风。
桓玄捧着暗香习习的绸笺走了神,怪道是自古文人骚客皆要对月吟诗,对酒当歌,思念一个人的情愫,果然不是三言两语有的没的就可以表达的,需要用华美的辞藻去阐释和解读。偶然间听到陶姜先生所吟唱的这首诗句,包含了对逝去之人的追思,那人是谁呢?可是他的爱人吗?
可是今日,自己倚在这春榻之上,所惦念之人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心底发憷,有些许胆寒,是否要相见呢?相见时要说些什么呢?珝公子当真口不能言么,他既然可以哼鸣曲音,想必就可以交谈,为何要以哑对世,他有何过往呢?
远山一声鹤鸣,将桓玄的思绪带回了少许,望着庭间已生出金莲的鹅掌楸徐徐落下叶瓣,点点的打在衣襟,打在绸笺,心中的柔软与思念更胜。拂去绸笺上小小金衣叶,桓玄又一次欣赏起这隽秀超逸的字,若明若隐的卦辞。
左上所书的晋卦,是《易经》第三十五卦,卦辞道:“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卦相则是上离,下坤。离为火或日,坤为地,象征太阳从大地上升起,阴柔者顺从依附光明的尊长,所以古时的康侯,一日之间接受到天子三次的接见与赠马。
这是一个上吉的卦象,如果占筮成败是百战百胜,受到信任,没有后悔忧虑之事,征伐则是有惊无险,最终吉祥。如此看来,这卦象是预示着桓氏终究会东山再起,剑指天下。
卦分六爻,每一爻在占筮中发生的变化与否可以衍生出之卦,之卦的意思往往要重于原卦象的意思,即选取所得之卦来解释此次所卜的事由吉凶。珝公子所代为占卜的卦象是晋卦,而之卦是右侧所书的乾卦,更加让人觉得此次占卜,大大的上吉。
众所周知,乾卦,元亨利贞,大有得偿所愿,求仁得仁之象,有名扬天下之意。自己一生抱负,为桓氏正名,为天下谋福祉,为国征战,有此卦象,必然顺风顺水,大吉大利。
至于这两卦中,唯有第四爻和上六爻没有变化,则以这两爻的意思为此次卜卦的最终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