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个动作,祂的右手就在风中化成了一片飞沙,与此同时,水龙庞大无匹的身躯在高空炸开,亿万星尘碎屑仿佛银沙融入水中,刹那间溃散成无数晶莹剔透的雨珠,从天降下一片绵绵密密的碎星冷雨。
天地间无数落雷炸响,暴烈狂风汹涌四散,正邪道魔无不变色,于此刻尽数退避,唯有罗迦尊不惧上苍神威,全身魔气暴涨,化作魔龙冲向云天,无数怨灵残魂随之现身,他凭一己之力造化出千军万马,一时间北极之巅如有万鬼同哭,盖世魔力倏然爆发,山体生生被压下数丈,整座缥缈峰都被夷为平地,埋葬了不知多少生灵。
净思捉眼生杀,整个人从废墟中拔地而起,电光激绕的战戟化作一道白虹逆势而上,同一时刻,暮残声身后八条长尾一震,冲天爆开的妖狐真火破土而出,掀开乱石无数,仿佛来自黄泉地狱的业火,随着一声长啸,万道火蛇齐发,向魔龙追击过去!
“轰——”
长戟斩龙,火海遮天!
净思下手狠辣精准,戟尖入肉立刻翻搅斜走,硬生生掀开一溜龙鳞,挑起碎肉断筋数块,蕴藏其中的雷电法力更是一鼓作气注入龙骨,顷刻间从魔龙身躯内部传来接二连三的爆响声!
魔龙吃了这下重击,又被火浪袭身,反复烧灼着各处创口,立时痛得仰天咆哮,粗长的龙尾猛地打下,笼罩在上的毒雾尚未及身,已经腐蚀掉净思护体真气罩,而它的脑袋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猛地扭转回来,首尾相顾,一口咬向净思!
就在这时,八尾妖狐踏风而至,落入龙身环出的圈中,不顾龙尾禁锢,以血肉之躯为净思挡下了魔龙一击,同时以八条绒尾死死裹住龙身,张开獠牙狠狠咬在了被净思撕开的伤口上!
撕咬!绞杀!
净思提戟在手正欲再补一击,猛然被一蓬冷雨劈头盖脸地浇下,她立刻仰望穹空,只见得漫天星雨落下,人间一片淅沥。
魔龙身躯甫一接触到雨水,立刻如遭凌迟,坚硬的龙鳞虽能挡下刀枪,却奈不住雨水里沛然灵力无孔不入,它们从鳞片缝隙渗入血肉,掀鳞腐骨,罗迦尊暴怒的神智陡然清醒,立刻变回人形,双掌齐出挡住净思一戟,硬扛了妖狐一爪,脚下凭空滑出数丈,身形一个踉跄,险些从云端栽下来。
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非天尊为何下令撤退——三宝合力不仅实力强大足以把控这片战场,更重要的一旦天地人三才齐聚,便会惊醒问道台里的道衍神君!
阴阳合一,天水净世!
罗迦尊感受到全身魔力涌入血液,被雨水冲刷迅速带走,他当下再不迟疑,直接从云端飞坠,落向下方正缓缓关闭的吞邪渊!
“想走?”
静观正在地面城池中,眼见罗迦尊化光飞堕,当即冷笑一声,他双手一错,城中无数罹难之人的尸身立刻崩解,化作精纯元力铺成一个巨大法阵隔在十五座城池上空,在罗迦尊接近的刹那,那些死难者的魂灵从法阵中齐齐浮现,一同向其索命!
星雨在上,人魂在下,罗迦尊置身其中一时难以挣脱,被他吞噬入体的那些怨灵也被强行拉拽出来,他体内魔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来,而净思手提长戟如流星坠落,这次瞄准了他的头!
千钧一发之际,满山恶木刹那枯萎,无数黑气汹涌汇聚,在罗迦尊身后化成千手千目的伊兰恶相,她身上一千零八十只恶眼一同睁开,尤其是面上两只主眼中有白光迸射,净思猝不及防与她对视,只觉得眼前一白,双目盲了刹那。
“空蝉镜!”
净思低喝一声,无形的因果线顺着战戟攀爬而上,她光滑玉白的手臂顷刻如枯枝般干瘪下去,皱纹浮现在松弛的皮肉上,血肉迅速消蚀,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包骨。
明光活着的时候,她的身体限制了空蝉镜的力量,虽然能够回溯因果,却无力张开因果领域,现在空蝉镜成为了伊兰主眼,随非天尊心念而动,在此刻借助近在咫尺的吞邪渊,爆发了无匹业力!
千年前,这道吞邪渊降临寒魄城,净思执戟斩杀邪魔无以计数,这便是“因”,而那些极恶之魂都被封印在深渊中,只剩下报复和吞噬的本能,现在随着空蝉镜领域张开,它们以伊兰恶相为通道汹涌而出,想要将净思啃噬殆尽,这就是“果”。
净思当机立断,左手搓掌成刀斩在右臂上,右手立刻齐肩而断,她脚下一勾戟杆,猛地折身飞开,张口吐出一道雷光,在罗迦尊打破结界的同时在他背后炸开!
雷击在背,五内俱摧,罗迦尊压下翻涌的气血,生受了静观一掌,借力退出数丈后,脚下满地黑水中涌出一只大手,将他牢牢包裹在掌心,转眼间没入吞邪渊,再也不见踪影。
“该死!”静观脸色立变,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转头看向净思,“你的伤……”
“无碍。”净思只手按在一块干净的大地上,泥土中蕴藏的大地灵力与她共鸣,右肩断口下很快长出了一条新的手臂,若非她少了半截袖子,谁也看不出曾经受过的伤。
罗迦尊虽然退走,星雨仍旧未绝,那些在城中作祟的归墟魔物正疯狂逃窜,发出一声声尖锐至极的惨叫,身躯随着魔气一起被雨水腐蚀,它们本有机会逃走,却因为贪恋活人的血肉而留下,现在想逃回归墟却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一股黑水平地消失,那个噩梦一般的深渊在所有人眼前遁走,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也不知它下一次会出现在何处。
下陷的北极之巅缓缓上升,在伊兰恶相消失之后,那些发疯的修士逐个清醒过来,幽瞑重新启动了护山大阵,以凤袭寒所在的东方甲木位为主,将生机重新带给满山幸存的玄门弟子,厉殊同各殿长老率领众弟子奔赴各处斩杀想要逃离的遗魂殿群邪,一时间杀声四起,战局的天平却已经彻底倒转。
此时,白夭正坐在遗魂殿长廊下,静静地看着这场雨。
琴遗音喜欢在无数人的梦境和心海中肆意游玩,最爱听那些年华短暂却多愁善感的人族讲述故事,可那些无关己身的东西听了便罢,能被记住的寥寥无几,其中有一个讲的是等待。
心魔依稀记得,故事的主角是个小姑娘,她曾经拥有许多旁人羡慕的东西,譬如父母慈爱、富裕家世和容貌才情,可是她还想拥有一个情郎。
那个情郎每日走街串巷,挑着装载新鲜玩意儿的货筐,他声音清朗、眉眼明亮,隔着一面高墙与她将不知世事一一细讲,而她渴望翻越高墙,与他一起走向远方。
直到有一天,姑娘心爱的情郎如往常一样,背起行囊远走他方,只是这一回他再也没有回来,只给她留下了一支簪子和一面不再会说话的墙。她在漫长的等待里,如父母期望的那样成长,出落成如花似玉的娇娘,套上越来越华美繁重的衣裳,终有一天会被八抬大轿送入另一面高墙。
她鼓足了勇气,在一天夜里翻阅了那面墙,在昏暗的长街里艰难跋涉,过往行人们没有一个看她,只有某家屋檐上的黑猫瞪大了眼睛,冲她龇了龇牙。
天亮了,姑娘蜷缩了身躯,她的头发被阳光烧焦,皮肤都枯槁——她是个鬼魅,只配在暗无天日的阴宅里等待,隔着一面墙同心爱的人絮絮叨叨,哪能够跨越了生死阴阳?
“你最后等到了他吗?”
在女鬼的梦境里,心魔如是问道。
半身焦糊的女鬼掩口轻笑,依稀还是那个美艳动人的姑娘,她对心魔道:“七十多年过去,凡人怕是早该老死了,我哪里还能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