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班上的同学,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渐渐地疏远了她,她就一个人孤零零地上学放学。然后一个人待在家里玩耍。那个年纪,她也偶尔发呆。她曾试图问她的母亲安惠琴,她真的是她捡回来的狐狸精吗?可是,安惠琴总是很忙,她一个女人,不仅要做家里的家务,还要去地里忙农活。她没有时间管米岚的事情。她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会想到她的女儿,米岚小小的年纪,会遭受这样的诽谤。她也没有发现米岚的变化。她没发现,米岚总是一个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流泪。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懂,就成了村里的人们茶余饭后闲谈的狐狸精。
米岚也不敢问,小小的她,也害怕她真是被捡来的。她会不会被再一次送回岚山去呢?她提心吊胆的生活,生怕那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早晚有一天传到母亲耳朵里。她害怕,害怕的要命。
她开始害怕被别人当作女生。她执意要母亲剪掉她的羊角辫,她也要穿男孩子的衣服。她以为她像男孩子一样的生活,别人就不会再叫她狐狸精了。她开始试着迎合比她大的那些女生,开始有意识地躲开曾经一起打闹的男生。
一些女生偶尔大发慈悲和她说说话,甚至拉她一起游戏,可是,这种讨好得到的施舍,她觉得自己更卑贱,更加无地自容,她一点都不开心。她的心浮浮沉沉,被外界的风吹的忽上忽下,像找不到家的蒲公英。她没有安全感,没有归宿感。
“我现在才知道,那个时候,她们只是生活太单调枯燥了,才拿我开刀。她们只是随口一说,我却当真了。我是不是很傻?我让自己每天都在惊慌惶恐中度过,在她们面前,我总是强颜欢笑,回去便对着镜子默默流泪。那个时候,我就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我真的很傻。她们早已忘了,可是,我却太当回事了。”
“九岁的时候,我妈带着我来到了第州。我本以为我彻底解放了。可是,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样。我也许就是天生的狐狸精。到哪里,都躲不开这个生来就注定的厄运。第州的小孩子大概吃了太多激素,他们比岚山区的小孩子成熟的恐怖。”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班上就突然流传……米岚每次放学回家,路过水果店的时候,都会和那个上半身满是刺青的水果店老板调情。”米岚的嘴角又露出一丝笑容,“甚至有人目睹过,我经常去水果店老板家里……太多难听的话,我是说不出口。最可笑的是,班主任竟然把我叫到办公室里,问我为什么这么做。让我把整个过程写下来作为检讨交给她。并且勒令我断绝和水果店老板的关系。还说什么女孩子的贞洁很重要,你家里再穷,也不能这样践踏自己,也不能这样玷污学校的名声。”
“我说,我没有。放学路上是路过一个水果店,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水果店老板。老师厉声道,阻止了我的‘狡辩’。她说,她已经调查清楚了。如果我再狡辩,她就叫家长,把我领回家去。我不敢再说话了。我担心妈妈会知道。我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她会怎么想。那个时候,家里还有一个让我极度不舒服的男人。我实在感觉不到,他哪点像个父亲。他一直很嫌弃我,在他眼里,我一直是多余的。我也害怕他知道。我害怕他会让我的妈妈把我送回岚山去。我难受得都快哭了。另一个老师竟然笑着说道,她说果然乡下的野孩子,受到的教育不一样。这么小,就懂得补贴家里了。他脸上的笑容,看我的时候,我永远都记得。令人发指的恶心。”
“那些不负责任的大人,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也以为我这样的穷孩子拿他们没辙。如果这是我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委屈,也许我会忍气吞声。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再装作什么都不懂,就这样让别人肆意地侮辱自己,我将会又要有一段难熬的岁月了。我不想再每晚做噩梦,哭着醒来。”
“我没有告诉妈妈,直接去找了水果店老板。他满身刺青,那个时候,我确实觉得他恐怖。我的心里曾经打了退堂鼓。可是,我还是一咬牙,告诉了他这件事情。让他帮我向学校证明,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看着他,真的生怕他付之一笑,把我当作幼稚的小孩子打发走了。可是,他没有。他比我还要气愤,好像我就是他的孩子,被无辜的冤枉了。他带着我,第一时间冲到了班主任办公室。”
在米岚的指引下,水果店老板拉着米岚,怒气冲冲地赶到班主任办公室。一进门,他就指着年轻的女班主任破口大骂。“你是什么狗屁老师?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吗?如果你的小孩也被这样糟践,你会怎么想?你才是残害儿童这个社会的败类,禽兽不如的人渣。你调查清楚了?!你怎么调查清楚的?你亲自跑我家去调查的。你知不知道,你的不负责任,有可能会在孩子心里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你这个斯文败类。”
年轻的班主任吓得花容失色,站起来,躲到椅子后面,哆哆嗦嗦的说道,“你是谁?你再这么粗鲁,我就叫保卫科了。”
“你还叫保卫科?你连我都不知道,还说调查清楚了?你是不是人啊?你放心,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待会就去找校长,我倒要看看这所学校,还有没有个像样的老师?你们还能不能把孩子教育好?小孩子不懂事瞎胡闹,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一个女老师,你也不懂事情的严重性吗?你不仅不消灭这场火,还火上浇油了?孩子再让你带下去,走上社会,也只能是个祸害……”
米岚看了凌晨一眼,问道:“你知道那个水果店老板为什么帮我吗?因为我添油加醋了。我对他说,老师骂他残害儿童,是个社会败类,并且诅咒他的孩子将来也会任人践踏。他没理由不火冒三丈。”
“到最后,校长没有辞掉班主任,但是给与她严厉的处分。在水果店老板的强烈要求下,她在全班同学面前跟我道歉。我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峰回路转。有时候,最不可信的就是人的外表。”
难怪米岚从一开始就不害怕他?一个十岁的小女生,竟然敢对一个身材魁梧、满身刺青的男人,表达清楚本不属于她这个年纪所懂的禁题。她心里虽然忐忑不安,但是她还是能强装镇定,还换位思考,一个父亲怎么可能任由自己的子女被侮辱而不闻不问呢。她本身就是可怕的。她把一切都豁出去了,她还会怕什么呢?一个小女生,本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独自面对那么多,社会附加在她身上的肮脏包袱。她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她才敢把正常的羞耻之心都豁出去,也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她就像一个新生的花骨朵,还没有经过正常的培育过程,就被社会强加的激素,快速催熟了。她的敏感、坚强、独立,豁出去一切的勇敢,全是被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