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变过。
然而，什么都不会改变，只是一种拼命被维持住的假象。
吉尔菲艾斯闷闷地踩着厚绒地毯，走到皇帝办公室前，因为外面下雨的关系，办公区域的环境控制系统开始自动过滤潮湿的空气，送入干爽温暖的风。
这种风本来是很舒服的，但吹多了之后，红发宰相还是觉得眼角崩得干涩难受，他努力忽略这种感觉，推开门走进去。
金发陛下好像正在闭目养神。他靠在垫了厚厚软褥的椅子上，一手搁在胸口，一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上，他闭着眼睛，除却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外，美丽得如同整个宇宙里最为完美的艺术品。
是啊，如果真的是艺术品就好了。
石膏像雕成的艺术品，只要细心保养就可以轻易获得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寿命，但人类的身体，一旦出现问题，就只能朝着衰败消亡而去。
像离弓后再不能回头的利箭。
吉尔菲艾斯凝视那张如琢如磨的精致脸庞，突然有些晕眩，他想起记录在那些资料里，他曾经失去的那些日子，他想起曾经作为红发副官的陪着他的上官，看着他的爱人夺下宇宙，驰骋战场的日子。
那些他已经失去了的东西，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以为自己有夺了回来，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再次体会这种感觉，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去和莱因哈特一起再次并肩而战。
可是……他现在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很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忽然，莱因哈特轻轻咳嗽了几声，蹙了下眉，微微一动。
或许是屋外的瓢泼大雨终于将他惊动，金发皇帝好像有些觉得冷，想要挺身起来，但他的动作似乎牵动了腹部，他起身的同时，一手压了腹腔，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吉尔菲艾斯几乎本能地跨了上去，扯下肩上厚实的军用斗篷，轻覆在莱因哈特身上。
“诶！？”莱因哈特一怔，猛地抬头，入目是红发爱人柔和的蓝色眼眸，和熟悉的俊朗面容，莱因哈特一手抓了斗篷靠回椅上，露出浅薄的笑容：“你来了。”
吉尔菲艾斯半跪下来，替他裹好斗篷，又仔细解送了斗篷下系军用制服的腰带搭扣，这样一来，莱因哈特酸胀的腹腔终于从被束缚的状态里解脱了出来，金发皇帝放松了身体，柔顺地靠回了座椅，这时候，吉尔菲艾斯才开口回答：“莱因哈特大人，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来的时候，分明想了很多很多，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露出任何惊恐或难受的表情，只是彷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地，温柔靠近他的爱人：“我有替你准备晚餐，不过艾密尔跟我说，你好像还没有结束工作，所以我来看看。”
“我……”
莱因哈特无端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软弱了下来，也许真的是因为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弱了，也许是因为他一向在吉尔菲艾斯面前就无法长久保持强硬的态度。
听红发爱人这样问，他用手抓着吉尔菲艾斯裹在他身上的斗篷，只觉得腹部那种酸胀的感觉蔓延扩散到了眼眶，令他失去全身的力气，连声音也变得绵软起来：“我不想吃。”
“哦。”吉尔菲艾斯握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把落在莱因哈特眼前的碎发拨到他而后去，“那，再过会儿，我们一起去吃。”
红发爱人的手总是这样温暖，温暖……而且安全，像可以支撑他所有痛苦的支柱。
莱因哈特本来想维持住平常的态度，他躲在办公室里这么长时间，就是想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就和平常一样去面对吉尔菲艾斯，但到头来，他发现，这种想法实在太过幼稚，他在这个男人面前，永远无法真正隐藏住心里的情绪。
金发皇帝认输了，他紧紧抓握爱人的手，把从心底涌起的冰冷和颤抖传递给他的爱人，“抱歉，吉尔菲艾斯，和我结婚这样的事情，实在……”
“如果莱因哈特大人是要问，婚礼事宜的话，那个我已经让宫内尚书去安排了哦。”红发的爱人微笑着抢答了。
“诶？！什么？”
“莱因哈特大人不是已经收下我的戒指了吗？”没等莱因哈特反应过来，吉尔菲艾斯率先低头，在莱因哈特带着戒指的手指上轻轻一吻：“您已经同意了啊。”
“我……”莱因哈特苍冰色的眼眸里涌起一层雾气，“我没有……”
他是想起来了，吉尔菲艾斯把戒指戴到了他手指上，可也就是那时候，御医进来向他告知了病情，在一片混乱里，戒指还在他手上这种事情早就被忽略了，等吉尔菲艾斯刻意用嘴唇的温度提醒他时，莱因哈特才意识到，他手指上真的多了个东西，他真的好像已经待着这枚戒指很久了。
“莱因哈特大人，你已经答应我了，就应该遵守承诺，不可以任性哦。”吉尔菲艾斯的眼神柔和极了：“所以……身体方面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并不是阻碍。我想要的……你知道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会觉得很幸福了。”
“吉尔菲艾斯，我知道。”莱因哈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满脸苍白：“我是很想答应你，我并不是在恐惧自己的生命还有多久会结束，我只是在害怕……”
“害怕？”
金发皇帝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如果你现在和我结婚的话，以后你的生命就会永远和一个死去的皇帝捆绑在一起。你……你会失去自由的……”
是的，和皇帝结婚，并不是这么轻易的事情。
如果皇帝死去了，作为皇帝的眷属，不论地位如何，吉尔菲艾斯这辈子也绝对不可能再和其他人结婚了，如果莱因哈特真的在不久之后就会死去，那就意味着吉尔菲艾斯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要一个人背负名望，承受孤独。
莱因哈特舍不得吉尔菲艾斯去承受这些。
一想到他要将吉尔菲艾斯的余生都捆绑在自己这里，他就觉得心酸，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其实是渴望这样做的，就是因为极度渴望，罪恶感也就更加强烈……
他已经捆绑了吉尔菲艾斯的十几年，难道真的还要去捆绑住他往后全部的人生吗？
“莱因哈特大人。”吉尔菲艾斯轻声回答：“自由，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觉得……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得到自由。”
苍冰色的眼眸里，雾气越来越浓，蝶翼似的长睫上凝了晶露，像冻结的冰湖上突然绽开了霜花，莱因哈特强忍住了，咬着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