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没怎么一个人出过远门,这一趟路上见了什么都想凑个热闹,看到什么都觉得无比新奇,一路哼着小曲儿游山玩水好不快活。这日路过严州,看到路旁的茶摊,觉得有些累了,于是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来要了壶茶品了起来。
这茶实在算不得什么好茶,至少比起他平时喝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倒也不嫌难喝,还品的颇为惬意,只觉得无人管束,天地开阔,之前得知要去修道时的抑郁一扫而光,实在舒爽的很。
“诶,你听说了吗,神龙帮的云帮主,这几日要大宴江湖宾客呢!”
他正捧着手里的茶碗,忽的听到邻桌几个江湖少侠打扮的男女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之后,便凑上前去道:“几位大侠,请问你们说的宴会在哪儿啊?”
那几人突然被插话倒也不恼,为首的汉子打量了他一眼,道:“这位小公子,你也要去这宴会吗?”
他点了点头,眼里掩饰不住地兴奋道:“我也能去?”
那大汉伸手弹了弹放在桌上的刀,哈哈笑了两声,才对着他轻蔑道:“这江湖人士的宴会,你这样的……怕是进不去。”
倒也难怪那大汉对他甚是不屑。他此时还是一派世家公子的打扮,即使一路风尘仆仆也难掩浑身的娇贵气。况且他年纪又轻,身材虽然不至瘦弱,却显然是未习过武的模样,与这些风雨里来去的江湖人一比,更是显得肤白细腻,俊秀温和,一看便知未受过什么苦楚,是江南一带蜜罐儿里泡大的小公子。
他还未开口,那大汉旁边的红衣女子便轻笑道:“怎么不成?云帮主说的可是欢迎各路人士,你休要胡说。”
那大汉一下被她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谎话,顿感失了面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似是知道说不过那女子,倒也没回嘴。
那红衣女子看了他一眼,掩唇笑道:“这位小公子是何处人士啊?”
他答了金陵,那大汉又哼了一声。那女子瞪了对方一眼,又转头朝着他道:“你要是想去云帮主的宴会,倒不妨与我们一同去。方才刚刚找了马车,一会儿便可以出发了。”
他眼睛亮了亮,刚道了声谢,那大汉便低声嘟哝了句小白脸。他只权当没听见,脸上笑得春风和煦,又同其他人攀谈起来。
等到上了马车,那大汉的脸色方才好了些。江湖人恩仇来去皆快,此时倒也不给他什么难堪了,只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转而同那赶车的车夫聊得天南地北好不热闹。
那车夫是云帮主专门派来这一带接应的,等马车快要行至神龙帮之时,他开口问道:“不知这云帮主是什么样的人?”
那车夫看他打扮便知他不是什么江湖人士,此时倒也不嘲笑他的无知,只大笑道:“云帮主自然是豪爽仗义之人了,不然你你们这些无名小辈又哪里来的机会参加宴席呢?”
周围几位同行的侠士纷纷附和道极是,又集体拿看傻子的眼神瞅了他一眼。他面上一红,也不再继续发问了。正要清了清嗓子打算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却感到车身猛地一震,那车夫惨叫一声,便被甩飞了出去。
他们坐在里面的自然也好过不到哪里去,那拉车的马忽然失控,连带着车轮也飞了出去,整个车厢猛地失去平衡,顺着惯性向前翻滚冲撞过去,坐在他旁边的几个人都被一瞬甩飞了出去,他也未能幸免。马车正行在山崖边,这一甩之下,将他直接从崖边摔得滚了下去,又扑通地一声落到了崖边的河水里。
他自小长在南方,虽然算不得熟谙水性,掉到河里却也不至于淹死。但他身上全是翻下山崖时剐蹭的七七八八的伤口,此时浸了水,疼得他连动一下也钻心,更遑论游到岸边了。他顿时觉得这条小命今日怕是要交代到这里。但此时后悔也已晚了,他心里只觉得对不起他的爹娘大哥,正意识逐渐混沌之际,忽的被一股大力猛地拉了起来。
他被拉出了水面,呛咳了几声之后发觉自己落入了一人的怀抱里。他眼睛被水迷得酸涩不已,一时间也看不清楚对方的样貌,只一边猛地咳嗽一边说着多谢搭救。
那人将他扔在一艘小船上,似是看他咳地眼泪横流的样子太过凄惨,又递给他了一方帕子。他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擦了擦,却闻到那帕子上的一股特殊的香气。说来也巧,他家里是做香料生意的,自由熏陶已没什么他不识得的香味,但这香气他却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名字。
然而还不待他细想,船身便细微的晃了晃,似是有什么东西又落了上来。还不等他开口,那人足尖一点便使了个轻功离开了。他揉了揉眼睛,只来得及在那人转身之前瞥到他脸上带着的金色面具,再一转头,却是正对上了一张温柔俊逸的脸。
他愣楞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转过头去望着方才那面具人远去的方向,再回头过来盯着眼前不期而至的白衣人。面前的白衣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摇了摇手上的折扇,朝着他微笑道:“小友认得他么?”
他摇了摇头,对方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是有些诧异道:“这倒是奇了……即是陌路人,他又为何……”说到此处,他却忽的打住了,朝着眼前一头雾水的少年话锋一转道:“小友遭此大难,可要在下相助么?”
他正想说不用,下意识地一摸怀里,顿时哭丧着脸道:“阁下……能借我些银子么?”
对方僵了一瞬,似是没想到这人刚历了生死大难第一反应却是借银子,颇有些哭笑不得道:“这银子倒是小事,只是小友确定不需在下帮别的忙吗?”
他咬了咬牙,决定将厚脸皮的精神一行到底,看着眼前的人脸红道:“我原本是要去拜入武当的,可是如今家里给的信物和盘缠全都遗失了,阁下可有什么办法么?”
那人还未开口,他似是又觉得自己这番请求有些荒谬了,丧气道:“唉,阁下还是借我些银子,让我回家一趟吧。大不了被兄长骂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衣人闻言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着他道:“小友若不嫌弃,在下倒是和武当有些交情,此行也正巧要去武当谈些事宜,想来同他们说明情况,便不会太过为难小友的。”
他越听眼睛越亮,最后简直要蹦起来欢呼了。他对人全然没有半点戒心,只觉得出门在外遭了这样的难,竟然还能遇到如此好事,内心一时感慨人生实在是处处贵人。说起来这倒有些以貌取人,他心里觉得眼前的人如此一派俊逸风流,实在应当不是什么坏人。
他怕自己太过小孩的行径太过傻气被对方嘲笑,便强压下来兴奋的心情,诚挚道:“那真是谢谢大哥了!”他说罢,又觉得自己称呼的太过唐突,又羞赧道:“还未请教兄台的名讳呢?”
那人却并不在意他如此唐突似的,微笑道:“在下楚留香,应当虚长小友几岁,小友若不嫌弃,叫我楚大哥便好。”
他下意识地欢欢喜喜喊了一句楚大哥,又在心里念叨了几声,忽的变了脸色,猛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楚……留香?!
第2章
他被香帅送上武当,转眼已过去了数月。
他当日直到随着楚留香走到武当山门底下,还是一脸懵然没有什么实感。好容易缓了过来,却没几天就遭逢了武当山的一场不小的风波——他那还没见过几面的二师兄大摇大摆的叛出了武当,还险些波及到了他的身上。
但除此之外,他还是过得颇为如鱼得水的。掌门整日闭关并不怎么管教他们,又因着他并未从小开始修炼,师叔们也都对他甚为宽宥。他说到底还是个心性未稳的半大少年,很快就同宋居亦萧居棠他们打成一片,摸鸡逗狗跳脱地整日里过得好不快活。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这里除了没有他的家人,同金陵也并无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