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钰博若有所思地看着自信的牟云笙,完全能够想象到他将来坐在真正的法庭辩护席上的情形。这个时候的他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仿佛那些神经质的紧张和认真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他就是在那里,做他生而为此的事,信手拈来、从容不迫。
比赛结束,大家都坐在原位听评委老师对最后的赛事做赛后点评,并且评出本场优秀辩手和冠军队伍。牟云笙和他的同学们一起领取了冠军奖杯,拍照合影时脸上的笑容很僵化,一看就是特意做出来的。他好像一点也没有为这个奖杯感到高兴和兴奋,在不经意间让其他人都感到或多或少的尴尬。
单钰博也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当他是紧张过度才这样面无表情。散了场,他看到牟云笙把优秀辩手的奖状交给了同学,快步往外走,面色苍白,自己连忙跟上去。
才走进卫生间,就听到某间隔间里传出了剧烈呕吐的声音,单钰博吓了一大跳,连忙往里头一间一间地推门。他在最后一间隔间看到牟云笙扶着墙往厕所里吐,没有完全消化掉的早餐散发着酸臭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隔间里。
“你没事吧?”单钰博急忙找出纸巾往里面递。
牟云笙没有回头,手往后面晃了晃抓到他递过来的纸巾,又蹲到地上按着领带,往厕所里吐了好一阵子。
等到他终于消停,擦着嘴巴缓缓站起来,单钰博看到他转身过来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倒吸了一口冷气。
牟云笙淡淡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按下了冲水阀,把纸巾丢进去冲掉。
“昨晚没休息好?”单钰博关心道。
牟云笙走到水池旁,伸手感应了一会儿才等到水出来。他用冰冷的自来水给自己冲了把脸,又捧了两捧送进嘴巴里漱口,擦掉嘴上湿哒哒的水,转身靠到水池旁,点了点头,“没事。”
单钰博皱着眉头,一直看着他,问,“昨晚几点睡的?”
“没事。”他没回答,揉了揉因为呕吐而泛水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他,扬起嘴角笑起来。
看到他笑,单钰博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比赛而已,不用这么拼。”
牟云笙注视着他,笑容始终没有改变,仿佛这句话没被他听进去,仿佛他没有听到似的。半晌,他说,“我不参加晚宴了,晚上我们出去玩吧。”只当单钰博的话没有说一般。
第9章
模拟法庭竞赛结束以后,单钰博几乎没有再和牟云笙见过面,尽管彼此的学校距离算不上太远,但两个人都太忙。不仅仅是繁重的课业,还有校内的社团活动及学院的学术活动,都把时间填得满满当当的。
很多时候早上醒过来,根本不需要做计划,就已经知道这一天需要完成什么计划内的事,再加上计划外的一些琐碎事,仿佛眨眼功夫,一天就过去了,临睡以前还会惦记着第二天还要继续完成什么没有完成的任务,或者开始什么新的内容。
单钰博从前不知道为什么牟云笙总是忙忙碌碌的,每次打电话约时间,都说没有时间,而现在他明白了。这并不是一种时间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因为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乐意去做的,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内心是充实的、圆满的。
这种被填充的感觉让他没有心思去考虑,眼下所做的事到底是不是自己所喜欢的。仿佛那已经不重要了,比起让精神深受刺激的快乐和狂欢,这更像是一种持久而麻木的快感。它是稳定的,偶尔会有心惊肉跳的动魄,但终究会回归到如同死寂一样的安宁。
十二月LSAT考试刚刚结束不久,单钰博身边就已经有认识的学长学姐在准备六月份的那一场。这类考试的学习班一年四季生源都不会断绝,加上英美留学热仿佛永远不会降温,校园内外常常会出现补习机构招揽学生的摊点。
前几个月单钰博骑车到校外去办点事,回来路上就在科技园附近被拦下过几回,问着“同学,你对司法有兴趣吗”,而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经过。
冬天到了,北京依旧没有下雪。
单钰博在期末考试过后还要继续留校完成一些没有做完的事,在一次和家人通电话时,得知了父亲因为工作调动关系要来北京的消息。
电话这头,他听得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父亲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即便曾经离开,但最后还是会归去。
“都这个年纪了,还迁到北京了,他也愿意啊。”单钰博跟母亲开玩笑说。
孙颖丽好气又好笑,“还不是为了你。”
他一怔,仍是随意的语调,“我大学都快毕业了。用得着一直看着我吗?”
母亲沉默半晌,说,“你小时候就是没看好你,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她充满了遗憾,“再说,你离毕业还早呢。”
单钰博只是笑。
良久,孙颖丽试探着问,“你现在还去酒吧吗?”
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单钰博却装作没有听懂,玩着文字游戏,“有时候同学聚会,会大家一起去。”
“我说的是……你们那种酒吧。”孙颖丽还是点明了。
单钰博沉了沉气,心想那种是哪一种呢?他淡淡地回答,“没有,没时间去。”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语气也明朗了许多,说,“那就好。钰博,现在家里也不勉强你非要像正常人一样交女朋友了,毕竟云笙是个好孩子。你要是跟他在一起,就好好跟他在一起,别再在外头沾花惹草的了。”
“那我要是不跟他在一起呢?”听她大有开始唠叨说教的势头,单钰博不耐烦地反问。
孙颖丽语势突然一顿,好像没回过神来似的,“你说什么?”
“没什么。”想起牟云笙,单钰博没有好心情,他说,“就这样吧,妈妈。我待会儿还有事,先挂了。你和爸爸保重,再见。”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有时候单钰博会觉得自己之于牟云笙,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只要自己不联系他,他好像永远都不会想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