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把这当成告白吗?”
他重重叹息,仿佛这爱对他来说过于沉重。黎恩闭了闭眼,用安静而温和的口吻说道:
“库洛,我没办法告诉你一切,只能尽力保护你。这是我自己的原则,你也许会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我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他再度眼睁睁看着两人的心错开了,这次完全是因为自己。真是愚蠢。黎恩感受着胸口仿佛嘲笑自己的固执似地隐隐作痛,但是他想相信自己是对的。
在长久的缄默后,他听见对面响起一声苦笑,然后眼镜被拿掉,脸被捧了起来,落在眼皮上的吻如同谎言般温柔,带着形同珍重的怜悯。黎恩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接受这样的怜悯。明明失去了一切的不是自己而是亲吻自己的这个人。
但他无法抗拒。他的手脚已经软弱无力,他甚至希望库洛可以就这样支撑着自己——纵使他的内心疲倦地告诉自己,面前的人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你觉得我在怪罪你?才不是。”库洛低喃道,表情很是为难。“只是光看你这个样子,都足以让我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么罪孽深重了。”
然后他松开黎恩,轻声道了晚安。那天晚上,他们一如往常,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半夜库洛没有因为担心噩梦的侵扰而悄悄爬到黎恩身边。而黎恩缩在床的里侧,彻夜未眠。
第3章3.起点总是空空如也
库洛?A的记忆是从一年半以前开始的。
彼时他从漫长的黑夜中醒来,五指触摸到的只有寂寥的空气,然后他看见他坐在那里。
那个人保持着坐定的姿势,头却深深埋下,显然是睡着了。库洛长久凝视着他,想来这个人已经坐在这里很久很久。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人的时候,他会有一种安心又熟悉的感觉。为此他把注意力都投注在对方身上,直到床边的人脑袋点了一点,忽地清醒过来,目光朝自己这边扫来。
那真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他不禁想,尽管那里面满是深深的疲惫。但在对上自己的视线时,那倦意像雾色般散去了。
“库洛!”那个年轻人猛地站起来,椅子砰地砸在地上。他手足无措地伏下身,似乎不知道该碰他哪里。“你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得叫医生——”
他按下了床边的护士铃和床头灯,再度把注意力转移到病人身上。借着灯光,库洛才看清了这个人的模样:黑发,薄紫的双眼,眉眼间有着干净端正的少年气质。然而他的脸色十分憔悴,想必是久坐在那儿的缘故。
从漫长睡眠中苏醒的心如同荒原般空虚,但黑发年轻人憔悴的脸庞却唤醒了自己某种怜爱的心情,尽管他并不明白这种心情是为何而生。
此时他才察觉到挥之不去的违和感的由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满脸慌张的男生,一张嘴,嘴角和喉咙就传来一阵干涩的撕裂感。他强忍不适,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心中最迫切的疑问。
——你是谁?
然后他清楚看见对方的面孔变得灰白一片。
在一通兵荒马乱和接二连三的检查和询问之后,库洛终于从语焉不详的医护人员和看起来像是军队的人的交谈之中搞明白了一件事:他失忆了。
他失去了几乎是从出生至今的所有记忆,包括自己的名字,包括他昏睡了一整年,以及在那之前他受过致命伤的事。他把自己的病号服撩开,看见了位于胸口那个狰狞的伤疤。医生说,这个伤跟他的记忆出现障碍不无关系。想来也是,毕竟他为此睡了足以忘记一切的一个长觉。但他能从这场灾难中捡回一条命,也许作为代价,神就收回了他的记忆。这很公平。他无可置疑地接受了这一切。
库洛·安布斯特。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怀念起那个黑发年轻人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在那之后他就一直没能跟他碰上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穿着灰色军服的人,日夜轮流看守着自己。他本能地不喜欢他们,不仅是因为他们冷漠的态度,还有那好像看着不可饶恕的事物一般的眼神。
大概是过去的“自己”做了什么惹恼他们的事吧。库洛事不关己地想。也不知道是天生的性格使然还是他还没真正从沉睡中恢复过来,他对自己失去记忆一事并不关心。每天他只是花很长的时间治疗,花很长的时间应付灰色军服的询问(那更像是质问,他认为),花更多的时间来发呆。发呆的时候,他脑海里出现最频繁的仍然是那个黑发男生。他想起他坐在床边低垂的头颅,惊慌失措的模样,自己问他是谁时的苍白脸庞,被医生和军人请出去时他不甘又不舍的眼神。那短暂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在脑海里描摹了无数遍,而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想,如果能再次见到他的话,或许自己就能找到失去的答案。
灰色军服没能从库洛口中问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日益焦躁起来。从他们隐晦的问话中他得知了一些重要词汇:茱莱,骑神,内战,贵族派,黑色工房。哪一个词他都不明其意,也诚实地表示出这一点,但他们似乎认为他在撒谎。这样毫无建设性的审问持续了一周左右,直到一位扎着斜马尾的年轻女子走进他的病房。有鉴于她也同样穿着灰色军服,士兵们都对她毕恭毕敬——看来老大终于出场了,他想。
她有着冰蓝色的头发和不太符合这身朴素军服的美貌。库洛挑着嘴角问她叫什么名字,惊讶地发现她的声音也冷得像冰。可惜了她这张可爱的脸。
“克蕾雅·利维特,铁道宪兵队大尉。”她盛气凌人地说,“看来你也不认识我了?”
他只好抱歉地说自己确实忘记了。这么漂亮的姑娘要认识自己肯定要记得的,他补充道,克蕾雅皱起了好看的眉。
“你这套把戏瞒不过我,库洛·安布斯特。想用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为借口来逃脱惩罚,那就太天真了。”
每个人都这么说,但没有一个人能老老实实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困扰的可是我啊。库洛叹息着,差不多也厌倦了这种打哑谜一般的语言暴力。
“我是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如果你们也同样感到厌烦,那就干脆把一切都告诉我如何?”
克蕾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知是在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还是在腹诽这个人的精湛演技。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久到库洛都开始犯困之时,她一改之前的冷漠态度,踌躇地问道:
“那么,你还有印象吗?对黎恩·施瓦泽。”
那是谁啊?他反射性地回答,抬眼见到女子震惊的神色。难不成又是个重要人物?他在空无一物的脑袋里搜刮着,蓦地一个身影闯入了那片空白。
“他是……一直守着我的那个人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克蕾雅微微动容。
“你还是记得他的,对不对?”
“不,他的名字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顾不上女子流露出的不信任的眼神,急切地说:“他到底是什么人?我想问他一些事,你能让我见他吗?”
这回比起震惊,克蕾雅表现出来的更多是强忍的怒意和难以辨认的悲悯,但作为军人的良好涵养让她把这些情绪在两秒之内压制下去,恢复了刚开头的冰冷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