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绉余怒不减，道：“我不说你能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倒是让我说啊，你让我张口了吗？”
安平哭得更凶了，抽噎道：“以前不管我怎么对你，你都不生气，今天我要教训你师父，你就发这么大的火，我从来没见你这么凶。原来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你师父。”
沈绉愣了一下，口气缓和下来：“她不光是我师父，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于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让她受委屈。”
安平还在哭：“所以你就让我受委屈。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刁蛮任性、唯我独尊、性格急躁、鲁莽冲动，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不堪吗？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我，我……为什么还要把我嫁给你？呜呜呜……”安平越哭越伤心。
沈绉自知失言，这话要是传到太子夫妇耳里，还不知怎么想，忙跪下叩头不止：“微臣失言，微臣该死，求公主宽恕微臣，微臣再也不敢放肆了。”
安平见沈绉跪下求饶，捂着嘴往自己的房中奔去。随从侍女纷纷跟过去，府中侍卫也退下。
沈绉叹了口气，起身对李月娥道：“师父，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李月娥痛心道：“这么说，外面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她是指沈绉被安平责罚虐待的种种传闻。
沈绉把李月娥当成亲人，在亲人面前很想否认自己受了委屈，但李月娥已经都看到了。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李月娥眼泪流下来：“我都没有那般对过你，她还是你妻子，怎么就做得出来。”
沈绉见李月娥哭了，伸出手想帮她擦泪，抬到空中又放下，像是劝慰李月娥，又像是自责道：“这是我该受的。是我不好，我对我娘子不好，她就离开我了，公主是代她来惩罚我的。我真的没关系，她再怎么打我我都不觉得疼，甚至还希望她能打得更重一些，再重我受得了。”
李月娥擦擦眼泪，开始给沈绉包扎额头，道：“不是你的错，是你娘子福薄，是你们俩缘分浅。”
沈绉皱起整张脸，痛苦道：“是我的错，都怪我，她也怪我，都不肯让我梦到她。她刚走时，我很怕闲下来，怕一闲下来就会想到她，我怕想她。但是我又想见她，想跟她说对不起，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每天都盼着能见到她，但她都不肯到我梦里来。梦不到她，又不能跟任何人提她，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祭拜她，夜里哭她的时候都不敢大声。她本该幸福地过完一生，将来也许儿孙满堂，是我断送了这一切，现在除了我，没有人再记得她，除了我，除了我……”眼泪滚滚而下，哽咽难语。
李月娥也满面痛色，泪流不止。
沈绉擦了擦眼泪，恢复正常神色，道：“这里是地狱，凶险异常，会吞噬一切真诚、善良、美好，非我这样心肝坏透的人不能存活下来。师父，你太善良，太率直，这里不适合你，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李月娥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呢，就打算这样一辈子痛苦下去？不能离开吗？”
沈绉苦笑一下，道：“一辈子太久，我这样的人是活不了那么长时间的。离开，呵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还能到哪儿？不管怎样，我都要留下来，我要为她报仇，就是我死了，我也要把他们拖下十八层地狱。”
李月娥还要说什么，沈绉从怀里摸出一根窄窄的漆木牌，交到李月娥手中，道：“这是我私宅办事用的木牌，你到东城找新探花宅院，那里的管事会替你安排的，你支些银子早些离开京城，越快越好。快走吧，我还得去哄那尊菩萨。”说罢匆匆离去。
李月娥握着手中的漆木牌，看着那个身影渐行渐远，心中酸痛难忍。虽然早就听说过他跟江小姐夫妻情深，真当面听他亲口证实时，那感觉还是让人心痛欲碎。江小姐已经走了，却会永远地被他铭记，如今他忍辱负重也是为了给她伸冤报仇，那自己留在这里算什么呢？
她跟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以前在一起时就格格不入、磕磕绊绊，偶尔的平静也是他百般抵抗后的无奈屈从，及至后来音讯不通、渐行渐远，本以为就此形同陌路了，却还是让她听到了他的消息。
是她强求了吗？她不过是想离他近一些，安静地看看他，不让他遭遇那些他避不开的伤害，可他却不让。
离开后应该还能听到他的消息吧？他就是那种人，无论在什么样的人堆里，都是最闪亮的所在，无论是多么普通的小事，都能说出天大的道理来，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能折腾出惊人的事来，引得别人好奇关注后，再用机敏和才智让人心服口服。他就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让她跟他在一起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地安心。
师父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也不相信男人，但是他例外，虽然有时候也会口花花，她还是相信他。他跟她说自己有娘子，她也清楚不该跟他有太多的纠缠，可她明明关上了自己的心门，他还是无赖般地闯进来了，嘻嘻笑着，看着她的防线在思念中溃不成军。
她想自己应该不是好女人，离师父的设想差得太远太远，心里装着一个有妇之夫，还是那种很坏的有妇之夫。她不是好女人，是她先缠上他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直逼着他跟随着自己的脚步，支使他做这做那。虽然他也曾拼死为过她，却从没对她表露过什么，他一定是把她当成了师父，他就是那种人，嘴上说不爱管闲事，可心肠比谁都热，这样的人是顾家的，他终究不属于她。她真是笨，逼着他成为她的徒弟，却又把徒弟装进心里，在别后的日子里日日恨着自己的作茧自缚。
真的要回去吗，在回忆中思念成狂？她不要。她没有勇气再受一次那样的煎熬。既然看见了，眼睛就不会再挪开，强行拉开眼睛会枯掉的，她已经体会过日渐干枯的过程了，他是她的活命水，她不能离开他，既然他要下地狱，她就陪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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